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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孩第一次来到这样的演艺厅,台下还有黑压压的观众,小男生躁动得不行,恨不得绕着舞台跑上几圈。洛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让他们暂时安分了下来。
“再不听话我就要扣你们的‘工钱’了!”洛伊拿出杀手锏,孩子们顿时噤声,站得笔挺。
“少爷,这真没问题?”艾瑞克站在一边欲哭无泪,洛伊朝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司仪也没见过这么别开生面的场景,绷着笑脸走上来,还算有礼貌地征询:“洛伊佐伊同学,你准备好了吗?有什么要告诉观众的吗?”
洛伊:“没有。”
“嗯,就是关于你的作品,有什么要介绍的,灵感、主题什么的,或者解释一下……这个?”司仪手指虚虚指了指。
“可以带交响乐队上台,不能站几个孩子?”洛伊反问。
不,不是,算我多嘴。司仪悻悻转身,履行自己最后的职责报了幕。此时台下的观众比开场时多了不少,没有座位的人寻着空站了好几圈,围得水泄不通。有的是纯粹嗅到八卦的气息,有的是听闻那位傲气的薮猫少爷要吃瘪,上赶着来观赏。
洛伊坐在琴凳上,孩子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就像他们之前练习的那样,洛伊手臂微微抬起,先前发问的小女孩从衣服里十分宝贝地拿出一个铃铛,轻轻摇了一下。
“叮铃——”
孩子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清亮的歌声像晨间稀薄的林雾,随着风,薄纱一般铺展开。
这是首古老的民谣,几乎没有人不曾听过。本来有些哀伤的曲调被稚嫩的嗓音唱出,顿时轻盈得快要翩翩然飞走。这些孩子显然没有经受过唱诗班那样严苛的声乐训练,时而有一些小小的走音,时而唱不齐整。捣乱的音符未经矫饰,混合了青草与泥土的芬芳,铃音时不时响起,仿佛跟人捉迷藏的野兔,抖动着毛茸茸的长耳朵顽皮地跑来跑去。
台下却在不断交头接耳,因为这显然不是“原创”的曲目,但没有人出声叫停。前有阿瑞斯玩弄文字游戏,后一位干脆直接“剽窃”名作,这场赛事的发展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也引人入胜起来。
但他们的疑虑很快就打消了。
从未听闻过的旋律从琴箱中流淌而出,乐器的共鸣压过了童音,那是掠过花丛的蝴蝶,流连却不停驻,只让人抓得到一串带着虚光的影子。蝶翼已经远离了,花丛还无边无际,追逐却是有尽的。在决定放弃的那一刻,黑白的琴键敲击成豆大的雨滴泼洒而下。在重重雨幕中,荒凉的土地显露出脉搏。
急切的弦音里,幽婉的薄雾散去了,暗色的屋檐衬托起高远的天,石质的建筑黝黑无声,城池伫立在半山之上,却独不见海。低音的吟唱带着灰白而厚重的,冷冽的颜色。艾瑞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那从腹腔里发出的沉稳歌声与他平时说话的音色天差地别,他站在了台中,却是隐没的。他成了路面,成了砂砾,成了大大小小构筑成空气的微末。踽踽独行的人走在寥然的空城里,被白雪掩映过躯体。
来听一段故事吧,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于是在漫天飞雪中忽然响起一声青鸟的轻啼,仿佛一点灵光飞翔在空旷的画卷上,它拖曳起长长的尾羽,从竦峙的穹顶振翼而下——
“我们长伴于彼此身侧,在隐秘而孤寂的沉眠之中。”
“这是何等安宁,如同从未存在过的梦一般。”
缥缈的歌声传来,在低沉的和音之下更加柔韧,缠绵地绕上枝桠。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找到它的来处,抻着脖子四处寻觅,可歌者的踪迹却比鬼魅更无形。他已经悄然走到舞台上,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为何我要在此哭泣,丢失的记忆又去往何处?”
“请拭去这片泪水,用纯白的花瓣埋葬我,令俗世的腐朽就此湮没。”
连绵的童音又响起了。这一次如同远望中的群山,错落的声部交叠相抚,托起了亮丽的鸿羽随风漂游。
人们终于意识到了歌声的来处。那双手在琴键上跃动不止的琴师胸口起伏,他目空一切,但嘴唇每一次启合都吐露出潺潺絮语。这种感觉过于奇妙,在台下引起了一些骚动,那弹琴的分明是个如假包换的年轻男人,为什么能有如此清透婉转的歌声?甚至连女歌者都望尘莫及。
在早已被忘却的永恒之地,一缕芳魂受锢于循环往复的幻梦之中,夜夜潆洄,夜夜悲叹,无休无止。掬起一捧尘世之外的雪,消融的凉意会顺着袖口,一点一滴浸入肺腑。
不要再听那歌声,不要再听那琴声。当因为片刻的陶醉逡巡不去,回过神来已经泥足深陷于迷惘的忧郁里。永恒的黄昏沉沉不坠,再也没有终点,也看不见来时的路。迷途之人早已忘记为何哀歌,为何生身还在尘世中流离,他们的目光如同注视着妖异与神灵。
洛伊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好像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在意了。他的思绪起起落落,拂过万千静默的过往。被尘封已久的碎片枯叶般飘洒。他在里面看见了一个长发的人,那副衰败的身体和忧愁的病
', ' ')('容,提起裙摆在摇曳的猩红烛火中引吭而歌。忽而又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干脆碾碎了混做一处,再也不分你我。
为什么呢,明明那些日子如此残酷,明明每次想起来都会如同被一遍一遍凌迟的痛苦,可唯独关于你的一切掺杂其中,美得不可方物。看着我,再看看我,我是你的风啊,也是你的翅羽,那只枯槁的手想要握住什么?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瞳仁又想望见什么?
像真正的鸟儿一样在牢笼外自由啁啭吧。
“在隐秘而孤寂的沉眠之中,想要听见昔日已逝的诵歌。”
迟迟未至的春日,又是什么时候悄然降临。
“也许只是未曾觉察的热望,如在耳畔轻吻爱语,赐予片刻喜乐。”
别无选择,无从选择。
“为何我的泪水还在汇聚,无人问津的记忆又该何去何从?”
本以为那就是行将终结之时。
“我将永远无可安息。”
我亦永远无可安息。
“直到你再次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什么。
“再一次,再一次,用我的名字呼唤我。”
我的名字是什么。
“——用我的灵魂呼唤我。”
“‘洛伊佐伊’……有点长,你不是叫洛伊吗?”
“……”
“好吧,那这就是你的新名字了,洛-伊-佐-伊·胥-恩-菲-尔-德——这样写,记住了吗?”
“嗯。”
当最后的休止符划上的时候,舒伯特馆几乎落针可闻。
洛伊坐在琴凳上,像一具凝固的雕像,对周围的认知已经丧失了,直到艾瑞克在雷动的掌声中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如何?”洛伊问。
艾瑞克看上去坦荡了不少。平心而论,此刻的他算是近来最鲜活的状态了,脸颊红润目光炯炯,失恋的阴影不再,竟还有了些大义凛然的气魄,慨然得像烈士候选:“胜之我幸,不胜我命。”
“哦,那你就在这等等结果吧,”洛伊说。
艾瑞克:“?”
“我得把这些孩子送回家。”洛伊诚挚道。
明明接下来才是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他们的社长却准备临阵撂挑子,让他们独自迎接暴风雨。
艾瑞克眼睁睁看着洛伊舒活一番僵掉的肩颈关节,在全场观众的注目下拍拍衣服,边打哈欠边对孩子们招招手,一串小应声虫连忙跟在后面,一行人跟入场一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看来洛伊佐伊同学还有其他事情要先忙一下呀,那同样参与表演的……这位,就是古乐赏的代表了。”司仪趁机上了台,后面还跟着昂首阔步的阿瑞斯,同时两个学生搬来了个大箱子放在中央。
“现在双方都已经展示完毕,我们可以开始投票了吗?”司仪问。
艾瑞克求助的目光看向台下,期盼能获得同伴的支援。那两个人也的确“支援”了他,克莱因朝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赞许,拉斐尔做了个“很棒”的手语,还用力鼓了鼓掌,但谁都没有起身走上来跟他同甘共苦的意思。至于本该站在这的洛伊,早跑了。
艾瑞克很想说点鸟语(脏话)骂人,但偏偏这三个他都惹不太起,干脆心一横,视死如归,挺直腰杆冲司仪喊了声:“投!”
谁还怕谁怎么的?
受他这么气贯三腔的浑厚一喝,司仪惊得抖了一下,又不禁感到深深的困惑。
洛伊将孩子们送回最初遇见他们的街口,从兜里掏出糖结清了“余款”。小孩子们虽然淘气,但很讲信用,说结果还没出,他们不能收两颗。
“不管赢不赢都是两颗。”大人开始“耍赖”,“当我送给你们的。”
孩子们喜从天降,一个个乐开花,一边大声说着谢谢一边在街巷里奔跑起来,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洛伊起身,抬头看了看道旁光秃秃的树枝,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把心里所有的褶皱全部抚平。不该表露出的东西都要好好藏起来。
该记住的事永生都不会忘,但不意味他就会愿意对别人说起。那不是什么能带来愉悦的谈资。
他在周围随便绕了绕,慢腾腾往校门走。说来这时候舒伯特馆里应该在对这场对决的胜负进行裁定,如此重要的场面他要生生错过了。
到底有没有害怕输掉,洛伊觉得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也是出于为那几个家伙考虑,他自己反而无所谓得很。
还有什么恶言相向和惨淡光景是他不能经受的呢?他还能在此苟存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了。像蟑螂一样顽强和死缠烂打,再如何痛苦纠结不安抑郁也总归是能找个念头活下去的。佐伊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又会笑吧。
洛伊兜兜转转,终于又靠近了舒伯特馆,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和一个半谢了顶的中年男人带了一帮小兵气势汹汹杀将进去。
熟悉的人是万年臭脸的学生会长,那个叫马克西米利安的的混账公牛;谢了顶的中
', ' ')('年男人……则是榜上有名的黑面魔煞,令人闻风丧胆的行政办主任克里斯朵夫。
这两个灾星一块儿出现绝对是准备毁灭世界了。洛伊暂时想不出他们到这里的原因,收起别的心思,连忙疾步赶上,跟在那群人后面成功混入。
艾瑞克站在箱子边当人形路标,看天花板下的彩绘玻璃,时不时还要对投来选票的人微笑致意。更可恨的是,他远远在排队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前女友以及前女友的现男友,两人手挽手走到他面前将写了名字的纸片放进箱子。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艾瑞克,以前总是嫌你娘里娘气的,是我不对。”花枝招展的女士还上前来搭讪。
“谢谢您的褒奖。”艾瑞克翻了个白眼。
“另外一定请你向胥恩菲尔德少爷转达我们的惊叹。他太了不起了,我和琳达都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现男友说。
艾瑞克在心里把这对狗男女又骂了八百遍。
“我会的……”
他咬牙切齿,只是准备好的挖苦还没出口,舒伯特馆的大门忽又轰然打开。
“是谁没有备案就擅自使用学校场馆举办活动?负责人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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