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飞并非找借口拖延时间,而是真的在整理公文。他飞快将桌案上杂乱的公文一一分类放好,而后似是留恋又似是解脱的看了一眼,起身欲走出书房。
魏潜进门,“罢了,就在这里说吧。”
算是给他最后一点体面。
周云飞顿了一下,旋即道,“也好。”
魏潜随便寻了位置坐下,“您也坐吧。”
“家里人都被我打发了,只剩个不懂事的小子,眼下恐怕也不能招待诸位了。”周云飞坐下,听着外面那中箭少年低低呜咽声,忍不住攥紧了手,“他什么都不知道,魏大人让人给他包扎一下吧。”
他没有出去,但是闻到了血腥味。
崔凝道,“放心吧,已经去请医者了。”
紧接着,屋内一片沉默。
崔凝见魏潜没有要问的意思,周云飞也没打算主动交代,便只好开口打破僵局,“想必大人心里也清楚,我们若无凭无据,绝不会这样深夜闯进来拿人。我看大人将家眷早早送走,向来也是早有准备,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
崔凝停了停,继续问道,“周大人为何杀杨檩?”
周云飞早处理好一切,心里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挣扎与不挣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开不了口。
他还是贪生,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不能不做的事情。
魏潜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七年前,程玉京在润州任长史,冬至时与几位友人相约去郊外山庄赏梅,巧遇一名赤足踏雪的小郎君,其中有一人画下了当时情景。”
他边说,修长的手指边摩挲着信封边缘,并不急于打开。
崔凝坐在一侧,能看见信封上并没有字,只绘了一支梅花。
“那个人叫梅君尧。”魏潜手指顿住,看向周云飞,“周大人可识得此人?”
周云飞闭上眼睛,害怕泄露内心过于真实的情绪。
梅君尧此人,生荡散漫,恣意纵情,因着性格的原因,他的画以其自由、鲜活、多变的风格,在江南道乃至整个大唐都极负盛名。只不过他常出令人惊艳不已的佳作,却也因常常画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而被许多人认为轻浮、上不得台面。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都不可不否认,梅君尧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只可惜才子命薄,英年早逝。
“四年前,梅君尧病逝,从他家中流出一副‘玉山雪中行’,被称作梅君尧巅峰之作。这幅画被人用五千金买走。”魏潜扬了扬手里的信,“周大人,这笔买卖就是你牵的线,对吧?”
周云飞缓缓呼出一口气,哑声道,“不错。”
二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低调,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周云飞克己复礼,梅君尧放浪形骸,两个人的性子南辕北辙,若说两人是至交好友,怕是没几个人会信。然而,现实往往都是最不合常理的那一个。
梅君尧早被逐出家族,他突然病逝,家中只剩下一屋子莺莺燕燕,并一个十来岁的儿子。梅君尧花钱向来不节制,家中除了一些平日添的贵重物件之外,也就余些画值钱,翻了箱底,全家上下加起来,居然连两百贯现银都没有,而他那儿子因着娘胎里带出的病,又只能娇贵养着,若不想法子,恐连三五个月都过不了。
那孩子托人求上周云飞,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当时拣选遗作时,那幅“玉山雪中行”一展开便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不已,画中之人的面容,亦深深印在周云飞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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