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拖到食堂背面的小仓库的,和向晚萤预计不差,就是一个瘦弱病态的中年男人。审判前的看守所把他的姿态耗得更低。这样一个病恹恹还有些疯病的男人,就是之前这期案件的犯罪者,乔恩。
未到年纪就已经谢顶,甚至这个男人姿态猥琐,有着典型的强暴犯长相,贼眉鼠眼,神情鬼祟。但向晚萤并没有因为外貌肆意评断他,他在监狱里混久了早就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成年人。
看起来最谦和礼貌的老人,也有可能年轻时打折过别人的手指,硬生生扭断他人的喉咙。其貌不扬獐头鼠目的青年罪犯,也有可能是见义勇为报仇伤人进的监狱。
仪表堂堂,眼睛炯炯有神的大学高材生,从名流大学出来的,也有可能是强奸犯,是无差别杀人犯。他们仗着外表欺骗其他男性女性,到最后再迫害对方,直至判决书下发,他们亲戚朋友的朋友圈里依旧会是难以置信的震撼。“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杀人犯。”
相貌是简单的骗人道具。但显然眼前的这个罪犯,不是这种反差极大的特例。他是典型的那种会被人警戒的中年老头,但的确,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强暴犯。像是乡村里普通嘴巴臭,心眼儿坏的一个人。
向晚萤不以外表断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都要求别人给他送档案过来。不知道案底和根系,他无法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冷漠的监狱头子面上没什么表情,接过手下牢犯递过来的棒球棒,一棒子挥在对方膝盖后面的腿根处,把人硬生生打折在地上。在他恼火怒极的时刻,他可没什么炸毛的好姿态,连个神情都是吝啬。
李欲行靠在旁边的大门口帮他望风,一边侧过头来瞧他的晚晚又在出手伤谁。猛地一看像是傲慢的官少爷在教训自家丢了人的家奴一样。果然情景姿态,都要看来龙去脉。
向晚萤挥完棒子,那中年人就撑不住力道一下子跪了下去,跪伏在地上。向晚萤语气沉着,丝毫怜悯也生不出来。他已经过了那种全部怒气的阶段,现在只有满心的冷静和清醒。“你后悔吗。那是条人命。”
“有什么可后悔的,不过是个我家生下来就会被溺死的女娃罢了。我就是没老婆,如果有个臭婆娘,她要敢生出来这种便宜货,我早把她和那孩子一起沉湖了-----”
乡村里的古旧思想,现在还在认定重男轻女的价值观。不看重婚姻中的女性,污蔑打骂都是常事。一个“不要钱的便宜货”女孩,被他弄死就弄死了,原本他不在乎的。
向晚萤的嘴角咧出来一抹嗤笑,他有些不屑又像是在哀叹人性,哐的一棒子就又狠砸下去敲在对方的脊梁上。根深蒂固的这些恶念和价值观,就跟这个男人一起下地狱吧。为此,他愿意一起陪葬。
如果杀死这样的恶人需要赔上他的道德观他的一切,那么他许愿在进地狱的时候,可以亲自押这样的罪恶上刑场。
2018年10月4日,江州灵山,一名十岁女童在采买水果的途中,被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同村男子乔恩强奸后死亡。经鉴定,该女童被强奸伤害过程中胃内容物反流进入气管和支气管。气管被锐器刺破,气管外周围血管损伤出血,血液流进了气管支气管后,导致女童窒息死亡。
两天后,乔恩投案自首,对杀害女童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警方根据其供述查找到女童遗体,并将乔某刑拘。
【原2018年10月4日广西钦州杨光毅强奸幼童杀人一案】
倒地的男人挣扎着爬不起来,嘴是格外的恶心肮脏起来,他轻蔑地笑着,“你就是那个,盛传的婊子吧。不愧是婊子养的,连同情心都一样--”
他话还没说完,向晚萤连续两棒子狠狠地砸了下去直接敲在了他后脑勺。他冷笑着深呼一口气,气得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母亲,他母亲和他的犯罪,和他的现在一切作为都没有干系。他母亲不是他错误的根源,更不是他这么‘婊子’四处睡应该被指责的人!
向晚萤在那一瞬间觉得那么薄凉,无能为力笼罩在他心态周围。原来控制不了人言,原来人言可畏。
“知道外面怎么说吗”那男人嗤笑起来,“他们说那女孩是活该,说是她家人的错。为什么大半夜的让一个女孩去买水果?为什么她不穿的多一点,是她贱。为什么她父母不管她,这样不就是为了让她出事嘛”男人低声的碎笑在向晚萤心里听来,如鲠在喉。他无力地丢下手中的球棒,不可控的泪水落了下去。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无力地哀悼。对不起,他想救人。可是他原来连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谈一个他曾经从不知名姓的女孩。是社会根源的错吗?是舆论思想的错吗?是这个对女性,孩子,弱小充满恶意,没有同理心的社会的错吗?
受害者有罪论,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审判决,乔恩被判死刑。“奸淫幼女致死亡,其行为直接构成了强奸罪。性侵系未成年人,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应从严惩处;虽乔某犯罪后主动投案,情节描述属实,系自首,可从轻或减轻处罚。”
但是,一
', ' ')('审的抉择清清楚楚,说的是“罪行极其严重,决定不予从轻处罚。”这个判决在二审被全部推翻了。
2019年7月12日,法院判处乔某犯强奸罪,处死刑,且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责令退还32元给女童的母亲。而乔恩,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向晚萤看见那讽刺的金钱数字的时候,整个人眼泪顺着眼眶横流出来,几乎绝望到彻心彻骨。三十二块钱啊,他犯的是杀人罪,他把那个家庭毁掉了,他需要赔什么,他只用赔当初从孩子身上掠夺的那三十二块钱?
更剥心彻骨疼痛的是二审。二审改了判决,不再是死刑,而是死缓。谁都知道死缓就是无期,而他表现好甚至可以提前出狱。
这个死刑犯有了二次机会,被他伤害的无辜孩子呢。那个孩子,不是生命吗,已经没有生的权利了啊。
开脱,辩解,舆论,争议。指向杀人犯的是“他只是个孩子”,“他也是生活所迫”,“他也许有苦衷呢”,有百般同情。指向受害者的是“是她勾引”,“是她风骚”,“是他学不会闭嘴”,“他活该去死”,千夫所指。
向晚萤记起来,他自己犯罪时候的场景。媒体爆出来他照片身份的时候,舆论爆掉震惊,甚至还有替他说话的。因为他的外貌他的成绩,他所谓的出身成就,他就被人偏袒。
他父母没有。所幸,没有。他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没有苛责他,也没有指责他的过错,更没有庇护他的一切。明明他父亲出手就能让律师拯救他,让他逃脱这一切责难和牢狱之苦,但对方没有。所幸没有啊。
向晚萤选择入狱,是他心里甘愿。
让他背负着罪名活在外界,明知道自己罪恶不赦却没有机会去赎罪,他于心不忍。犯了罪,破了法律,伤害他人的利益和生命,入牢进狱,理应如此。
向晚萤是一个被教育得很好的孩子。他有着对弱者的同理心,对旁人的怜悯,对自己过错的认知,和成熟的道德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如果没有之前的一场意外,他会是最年轻的上将,也还会是那个最骄傲得意的部队军头。
傲慢矜贵是他的头衔标志,军装制服是最衬他的包装。他是万千人的憧憬仰望的目标,是所有人瞩目的太阳。
可是现在的他,不配。不再配。
向晚萤挥下棒球棒的时候没有怎么过脑,只是一个劲儿地砸下去,打到后面那个男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一边血肉模糊。他没有太过暴力,也没有失去神智,他只是觉得..不公平。像他们这样剥夺他人生命的罪犯,是不是不该再拥有轻松活着的权利了。
李欲行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看向晚萤挥下球棒,精神崩溃。他没有伸手帮助向晚萤动手,也没有阻止对方。
向晚萤需要这样的一个时刻面对自己过去,他需要坦然地认清过往的世界,才能好好地走下去。李欲行无法这样插手进去,他只能陪伴,只能、共刑。
地上的男人挣扎了一下,爬起来想冲回食堂喊救命,被周围一圈魁梧的壮汉抑制住摁倒,拽住手臂制服。道德底线这样的东西,就连他们这些在监狱里的罪犯尚还懂的事情,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不懂。
三观和公平,自来是强者才有资格谈的。而现在在监狱里,他们是强者。所以这些制定的规则,由他们决定而评判。强暴犯,欺负老弱病残的罪犯,拐卖犯,无一能逃。
那人挣扎想拽住向晚萤的脚踝,拖倒他的时候,李欲行走上前狠狠地碾在他的手腕上。力道他用的并不重,只为了确保他伤不到向晚萤罢了。
向晚萤点点头示意其他人动手,自己去旁边到李欲行身边站了很久。他沉默无言,满心沟壑都在疼痛。
李欲行伸出手在他心口摸了一把。“他会被制裁的,我向你保证。”制裁不了,让他动刀。负罪这一行字,他会签得比向晚萤更多。
向晚萤舒了口气,望着他点头。他凑上去,捧着李欲行的脸吻了上去,透着对方的口腔呼吸,在深海湖底的挣扎中寻找自己。李欲行是他的救药,是他的解因,是他找回了他自己。
李欲行的手臂紧紧地搂着他,把眼前这个脆弱又敏感的监狱头子,揉进自己的心坎儿里去。彼方尚远,没有归途,他只要现在两个人的共路。李欲行在那一瞬间有些迷失,竟也不知道他的意义何在。
但他的手很快变实,抓牢了向晚萤。向晚萤是他的责任了。握紧对方的手,他就不会放开。把对方拽上岸,是他的全部职责。
向晚萤心情缓和一些后,回去瞧地面上那个几乎说不出来话,只奄奄一息的罪犯,脚上的球鞋直接碾着踩了上去,把对方的脸都踩得泥泞不堪。脏兮兮的鞋底轧在那人的面上,留下所有的尘土飞扬。
不知道这个人伤害女孩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心狠,也许向晚萤他们给予这人的只是千万分之一罢了。双目被扎,喉咙捅破,硬生生断气,甚至死前要见证恶魔吞噬的面孔,何其噩梦。这个人,没有资格活着。
“两件事。一,别动我的人、你还不配。二,别对孩子下手,我要让你
', ' ')('死。”他狠狠地踹起一脚,对着那个几乎已经瑟缩到瘫在地上的肉泥出脚了。地上趴着的男人满身都是脏的脚印和殴打痕迹,几乎连条命都没了。但在场没有一人荣升同情。他们是犯了重罪进来的犯人,没有人有这样薄凉的同情,分给一个不配的人。
皮靴踏踏敲着地面的声音响起,李欲行觉得不对出口要制止向晚萤,但对方显然脑子里已经听不进去话语了。“晚萤!!!”他的嗓音抑制着,带着痛,迫满了所有对命运的不耐。
啪的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向晚萤的脸上。掌风带着劲歘地打上去,抽得向晚萤那半侧脸当场就歪到了另一边。皮革的材质甩在脸上,并没有硬生生的巴掌抽得疼,却还是因为阴狠的力道留下来了一巴掌的红肿痕子。向晚萤原本脸都未痊愈,现在肿得更加可怜了。
向晚萤从沉溺的痛楚中稍微清醒过来几分,捂着脸微微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仰视的姿态让他变得格外卑微,他咽了咽口水,低声开口。“…副典狱长?”
穿着皮靴军袍的男人摘下手中的皮质手套,啪地就又是一巴掌恶狠狠地扇在向晚萤另一侧脸上,甚至他还侧过头去眼神斜了李欲行一眼,像是挑衅。“你想打死他?牢犯私下动手伤人致死,你会判死刑。”
向晚萤低着头,微微发烫的脸颊哆嗦着,被对方教训了一通。他咬着嘴唇,极不甘心。“他强奸了幼童,甚至动手前把对方眼睛都扎瞎了,他..他活该死掉的…凭什么这样一个激起民愤的活垃圾,还可以在死前逍遥自在两年,凭什么他还有机会降刑。他根本、不配做人!”
一向倨傲的监狱头子的语气里有着犹豫的笃信。虽然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声音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面对副典狱长都更加坚定。
副监狱长轻声笑着,用手掐住了向晚萤的下巴,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就、配、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其他人,向晚萤,我以为你比这种脑子清醒点。”
向晚萤啐了他一口。“你和这种道德姿态的狗,都是一伙的。”恼火上升,他气得怒不可遏,又想动手挣命。
副典狱长用手碾过他脸颊表面的伤口,甚至故意掐在一道血口上直到向晚萤受不住这种疼痛。他艰难地抬起头,有些痛楚地望着副监狱长。泪光莹莹的脸蛋上,被折损的全部骄傲,打破得如此美丽。
“禁闭室,一天。其他人,我姑且当没看到。”他的语气有些淡漠,视线扫过向晚萤脚下血肉模糊的变态身体,薄凉的声音比二月的冰凌子还冷还更扎人。“狱犯向晚萤----乔恩,私下殴打生事,禁闭一天反思己过。”
向晚萤听见他把那个乔恩也放到惩罚名单上,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望向他。该死的,他果然还是贱,眼前人稍微随了点他的心意,他就开始期待。眼神里带着控制不住的狂意,甚至有着重新燃烧起来的憧憬。
带着巴掌印瞧着招人爱怜的监狱头子,明明是该委屈落泪的,却偏偏有着这种倨傲的姿态,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欺凌一番。
副监狱长笑着,用手中对折的皮鞭碰了碰向晚萤的手腕,正是之前碰过向晚萤的那根。“别高兴太早,藤条杖臀,我行刑。明天你还能爬起来,我自摘了这个头衔跟你混这牢狱之灾。”
向晚萤心下一凌。忍不住低下头瞧着对面上的乔恩,叹了口气。他是知道对方手段的,让他走不动道的狠劲他也领略过。他之前忘记想过,现在是这个人掌管监狱。虽然他手段狠心也冷,但是论及其他人的审讯判决,他也是最公平的。
他的正义,一向有着公平。
只是这个公平的名单没有他。他这个被特殊照顾的对象,就连挨打受刑都是翻了番的。该挨在背上的打全都挪到了屁股上,像是个被圈养的狗。
李欲行在门口站着,波澜不惊地一直望着他们这里。冷眼旁观的姿态像三月霜雪,本不该出现在这季节。但向晚萤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李欲行在想什么,而这让他安心,让他忍不住感叹..李欲行,你很值得。
副典狱长说完判决的时候,特意抬起头瞥了一眼李欲行,跟对方眼神对上的时候,多少露出来一丝笑意。玩味又挑衅。
李欲行冲着他也讽刺般地笑了。两个人之间没有对话,只有暗波流转的对抗。
谁赢了,谁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