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1】
正月中旬,年节将近。
教导各类课程的教师陆续地归家休假,等最后一位教师离开时,沈识玉也迎来了他在这里的第一个长假。突然从忙碌的学习和被知识塞满的日常里脱离出来,长时间的空闲让他很是不习惯,无所事事没几天就自发地拾回书本恢复放假之前的日程安排,结果不到两天就被回来的白景发现并训斥了一通。
“假期就去好好休息,谁教你把休息时间用来浪费的?觉得闲过头就去外面走走,再不行就去训练场跑几圈,别总是待在房间里。晓灵!”他略略抬高声音喊了一声,门外应声探出少女的脑袋,“你看住点他。我最近有事做,不得闲管你们,有什么要去找吴叔,他解决不了再找我。走了。”
黑发金眸的青年合上沈识玉的课本行色匆匆地离开,身上风衣沾染的凉气尚未来得及在室内消去就要又踏入初春料峭的寒风中。和闲到发慌的两个孩子不同,白景越临近年节越忙,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偶尔回来也只是简单露个面,茶都不喝一口就又要走,能像现在这样说几句话已经成了难得的空闲了。
看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叶晓灵回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沈识玉,眼里意味是很明显的爱莫能助。
“......我知道了。”
小少年默默地把课本放到一边,转而有些疑惑:“晓灵姐,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最近这么忙吗?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多事。”
“上一年也是这样。具体我不太知,不过有可能是催债。”
“催债?”
“过年前要收完,顶多追到除夕,除夕夜里就不准继续追了,要等到正月十六。”少女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最近帮派摩擦比较多。道上规矩,正月不准开火争斗,先生又是帮里的重要人物,上头老大要想在年前把恩怨解决少不了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沈识玉点点头。
他略感惊奇地想道:原来黑道也是要过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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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沈识玉没找到事情做。
他本就没什么爱好,对外出也没什么兴趣;唯一想找的人最近也和白景一样不见踪影,寻遍以往相遇的各处都找不到,他只能怏怏地回来,无所事事地在公馆里逛。
这一逛倒是让他找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公馆平日里是很安静的,这会儿为了备年节罕见地热闹了起来。到处都能见到忙碌的身影,这些往常一身短打利落、寡言少语的打手们此时在管家吴叔的指挥下撸起袖子拿了工具勤勤恳恳地清洁,将积灰的大件红木家具抬到庭院里洗刷,抓着抹布、挥着扫把拖把的手臂卖力到肌肉鼓起,少数穿着围裙戴手套的普通佣人混在里面检查清理好的地方、给窗玻璃和墙面瓷砖贴上颜色喜庆的年画,气质和职业迥然不同的两拨人看起来竟分外和谐。晴朗的蓝天下吆喝声、水声、洗刷声热热闹闹地混杂在一起,地上流淌的水迹在艳阳下反射出晃眼的光,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的沈识玉有些怔愣。
他不自觉地往这副景象里靠近,待到进入了喧闹和人群中才回过神来,顿时不太自在地想要走开,但眼尖的管家已经发现了他,面容严厉的中年人表情变得和蔼,朝着他快步走过来。
“小少爷,难得见你出来看喔!”他笑呵呵地说道,“第一次见是不是?没记错的话你是夏天那阵才到的,那应该是你在这边过的第一个年啰!”
沈识玉无言地点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听先生话你原来的家挺远的,估计这边同那边的习俗很不一样,要不要去外边逛一逛?现在逛迎春花市是正正好了,过多几日就要收市,如果要的话我叫几个人同你去啊!”
“我想在这里看。”沈识玉摇摇头。
“那我也不阻住你了。先几日也买了花,屋里外面都有放,还有锦鲤,走走就能看见,我先去做工了。”管家看出来他的不自在,笑着朝他摆摆手就走回去,刚走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身:“是了,差点忘了,先生叫我问你要不要新衫,要就这几日去买,如果不想出去的话也有买定了的,下午就能送到。要现买还是定好的?定好的可能不是那么合心意喔。”
“定好的就行,多谢。”
“我不过是传先生的话,这句多谢就留着讲给先生听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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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沈识玉回了自己房间,把手里端的小花盆放在了书桌的空角上。
白底金线勾描的红花小瓷盆,满盛的黑褐泥土里一大蓬碧油油的生菜簇拥着几根扎了红绳、粗壮青翠的葱花,三四个大小不一的葱花球顶在上面,像是白绒绿芯的很精巧的毛球。多了这么一盆东西,平日里看惯了的房间忽然多出几分活气来,仿佛一缕温暖而柔软的春天在他的桌角上短暂驻足。
回来的路上他遇见了正要找他的叶晓灵,据她所说是先生特意嘱咐过要给他留一盆的东西。
小少年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黑润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它,神情怔怔的,思绪恍惚着有点飘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想到了还在沈家的时候。
那间比公馆空旷庞大的宅子一年四季都是冷冰冰的,过年也不例外。母亲走后,他在那里相当于一个透明人,所有活动和节日庆祝都与他无关,平日里有人还记得他给他送点饭已经是万分的幸运;然而有时候他的遭遇比透明人还要坏:他名义上的兄弟,那些私生子们知道了他的存在后便以欺压他为乐,他们搬进来以后他连自己房间都不能多待,不得不在宅子里各个角落躲藏。记忆里沈家的四年是极为漫长灰暗的时光,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地方,他对于过年的唯一感想是吃的东西会稍微多些,夜晚会吵闹些,除此之外并无记忆点。
而现在……
他看着面前葱茏的寓意着“生财”和“聪明”的盆栽,想起方才一路走来看见的热闹场景,带着笑吵闹忙碌的人们,庭院里坠着累累黄果的年橘和各色年花,假山石水池里游弋的锦鲤,贴了倒“福”字和绛红色剪纸窗花的玻璃,洗刷一新的家具和地板折射着明亮日光。他行走在公馆各处,不用也无须躲藏,没有人会忽视或者遗忘他,他是被这里接纳包容的一份子。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已经有种恍若隔世之感。除了刚来到这里的一小段时间,其他时候他都很少想起沈家,很少担忧自己的处境,也不再因迥然相异的环境感到不适。他被一人逼迫着向前看向前走,被用充实的日程填塞了所有空闲时间,被推着去学习曾经他没条件没机会接触的知识,并为大小的考核和检测发愁;但那人同时也关注着他的一切,他的身体状况,他的压力和焦躁,在他走岔路时强硬地将他拉回来,在他不知所措时指明他的道路。
他曾经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交易关系,他之于那人来说只是顺手捡回来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没兴趣了哪天就会被扔掉;但没有人会像那人一样在小玩具上费这么多心神和精力。他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名为“家”的感觉,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踏实。
老师……
沈识玉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熟悉的带着点冷淡的金色眼眸。他想,倘若我的父亲一开始就是你,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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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大年三十,除夕。
时钟指针指向晚上七点。
饭厅的桌上摆了足足十几道菜品,将圆桌转盘塞得满满当当,热腾腾的白雾和香气在屋里升腾飘转,勾得人几近垂涎欲滴。
但沈识玉此时并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