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韶握了握拳头:“你是承发房的人,签收文书时,应该看清楚是哪里发来的文书吧。”
赵谦深吸了一口气:“金陵,户部。”
“户部?”
骆韶惊讶不已。
赵谦看向骆韶,吞咽了下口水:“如此说来,县尊背后站着户部中人?”
骆韶想了想,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赵谦还是有些不解:“可户部发文书,为何要发两份?”
骆韶想不明白,只好说:“至少证明——咱们的知县不简单啊。到路口了,各自回家吧,明日一早,好好当咱的吏员。”
赵谦拱手,与骆韶在路口分别。
县衙二堂。
顾正臣看着朱大郎的文书,心有余悸。
试点养廉银,老朱是打心里不同意,他只顾着盘算大的账目,粗略统算,天下府州县全部施行养廉银,将会吃掉一年税赋的三分之一!
乍一看,这个算法没问题,各地府县那么多官吏,照顾周到,确实需要耗费巨大财政。
但问题是,经济账不是会计账,只看简单的数字增减。
诚然,大规模的养廉银必然会吃掉巨大财政,但因此带来的隐形收益被忽视了,朱元璋也没看到潜在的贪墨蚕食,没有看到盘削过重之下的百姓只能是日子越来越苦,随之而来的土地兼并,佃农增多问题,没有看到广大百姓对天灾人祸抵抗力的下降,随之带来的赈灾成本,没有看到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死气沉沉,就连消费,都谨小慎微。
老朱出身农民,从小没接受过九年教育,过早踏入“社会”,走的还是黑社会,反朝廷,打打杀杀,抢地盘,做大做强的路,虽然跟着一群文臣、谋士学过不少字,会读书,可他不懂经济。
老朱的财政观,大致类似于割韭菜,一年割两茬,数额对上了就成。
三千万石,不少了。
日后也不要增加了,就这么多,够用了,多了扰民。当然,日后也不能减少,给我征收上来,年年按照这个数额弄差不多就行。
一个连财政都想要固化的皇帝,你指望他懂经济?
顾正臣暗暗叹息,老朱是个固执的人,想要说服他并不容易,这一次默许句容县衙施行养廉银,估计还是看在马皇后、朱标说情,看在那四千贯钱的面子上。
但这种默许,有时间期限。
不准自己动用县银,不准自己找士绅、百姓要。说白了,自己想试点搞养廉银,就必须想方设法赚钱,用赚来的钱去补养廉银的窟窿。
佛门送来的一千贯钱,大概能支撑县衙养廉银发三个月左右。换言之,三个月后,这一千贯花完了,自己没赚到钱,养廉银的事就到此结束,莫要再提。
顾正臣揉了揉眉心,很想问问老朱:
没有明面上的这笔养廉银,会有多少暗地里的“养家银”?
只是这话不能说,老朱听到了,说不得今年就会出现洪武第一大案,名字大概叫个什么“胥吏贪腐案”、“奸贪小人案”之类的……
虽然过程有些惊心动魄,好在朱大郎把事情办成了,不怕有人打着养廉银的幌子折腾自己了。
户部的文书,更令人头疼。
句容县今年的秋税,一律折色棉布。
所谓折色,指的是原定征收的税粮,改征其他实物或货币。
也就是说,米麦为本色,只要缴纳的不是粮食而是其他东西,如金银、钱钞、丝绢、药材等等,都叫折色。
局部的折色是很有必要的,比如山里没地没田,但有药材,可以拿药材折色税粮。
但范围性的折色,是很折腾人的。
比如这一次,户部要求句容县秋税折色棉布,这就意味着,不管你家收了多少米,县衙一律不收,只收棉布。
啥,你家没种棉花。
那还愣着干啥,去城里买棉花啊。
城里棉花也不多,那啥,你去其他地方看看,镇江也是有棉花的,实在不行去扬州,凤阳,淮安,再不行,托人去山东买。
别给咱讲那么多,县衙只要棉布,买不到棉花,纺不出棉线,织不出棉布,都是你自己的事,不是衙门的事。
今年秋税,只要棉布,给够了棉布,才算你们缴够了税粮。给不够,那不行,你小子还想偷税漏税,抗缴不成?
折色棉布!
顾正臣很头疼,这就是个坑,是谁出的主意,老朱怎么想的,户部的人干什么吃的,下这么一道破家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