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晴日,严嵩的双人抬舆照例都停在玉熙宫大殿的石阶下,今日大雨骤至,两个当值太监早已将抬舆抬到了玉熙宫大殿的门外廊檐下静候着严嵩出来。
明制,亲王或老病大臣有特旨可以赏紫禁城乘双人抬舆。
所谓双人抬舆,不过一把特制的椅子,靠背和两侧用整块木板封实,只前方空着让人便于乘坐,雨雪天还允许在上面加盖一覆盖,前面加一挡帘,两根竹竿从椅子两侧穿过,由两人或手或肩抬杠而行。
从嘉靖二十一年,朱厚熜搬进了西苑,紫禁城赏乘双人抬舆,便变成了西苑赏乘双人抬舆。
严嵩任首辅,从七十到八十一就一直享坐这把抬舆。今日有雨,当值太监早就在抬舆上加了覆盖,抬舆前也加了挡帘。
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没有乘坐抬舆的资格,另有当值太监给他们备下一把偌大的雨伞站在抬舆边。
徐阶、严世蕃搀着严嵩从精舍门外通道向大殿门边几乎是挪架着过来的。
从精舍门外沿通道走到大殿门边也就五丈路程,但严嵩、徐阶、严世蕃竟仿佛走了二十年。
执掌内阁二十年来,多少风雨挥洒而去,就凭抬舆上那方覆盖那块挡帘和那把雨伞就能遮挡得住吗?
严嵩望着晦暗、阴沉的天空,不由得回想起嘉靖二十四年,皇上为了敲打他,让夏言复登内阁首辅大臣之位的那天。
夏言命令,批示公文一概不征求他的意见,并大肆罢斥、放逐他提拔任用的人。
对于久居高位的人儿,皇帝的警告,就如同天崩地裂,而皇帝的疏远,则会让人产生一种被苍天厌弃的感觉。
高高的玉熙宫大门的门槛就在脚下了,徐阶、严世蕃双手同时用力,欲将严嵩架过去,但严嵩却停下了,推开了两人的手,撩起了袍子,一条腿慢慢先迈过去,另一条腿又慢慢迈了过去。
看到严嵩迈出门槛,在玉熙宫门前等候已久的人儿连忙迎了上来。
还站在殿门内的徐阶、严世蕃注意到来人,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迈出门槛。
落在后面的高拱、张居正,身躯到底是高大些,哪怕前面视野受阻,也看清了来人。
刑部侍郎鄢懋卿。
“阁老,皇上下了旨,欧阳总宪被打入了诏狱。”鄢懋卿简明扼要汇报道。
古时属吏尊称长官为宪。
东汉称御史府为宪台,唐称御史为宪臣,明改制后,都察院御史地位崇高,特别是左右都御史,被文武百官奉为了总宪。
欧阳必进是严嵩密友,遭此大厄,鄢懋卿是马不停蹄,不顾风雨而来。
严世蕃都懵了。
堂堂九卿之一,昔日严党最重要的喉舌,就这样被打入了诏狱?
徐阶心中原本有只为考成法稽查、考核权蹦跳的小鹿,这时终于不跳了。
鹿死了!
合着在文官集团在为权力奔走时,为了权力在皇上面前卖力表现时,权力早都有了归属。
徐阶觉得自己就像戏台上的戏子。
屈辱感涌上心头,徐阶再也忍不住,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晃动的身形,几乎站立不住。
身后的张居正轻声一叹,快走了两步,扶住了徐阶。
鸡飞蛋打!
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