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杨士奇,早已不是昔日的懵懂青年,对于刘三吾的这一番暗藏杀机的政治作秀,心中对皇帝朱标的处境担忧不已。
但朱标仍是老老神在,仿佛未有看见刘三吾出言挽留这些士子文人一般,直到看着刘三吾等一众官员被福安等引入宫中,他才复又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仍是温暖和煦。
“尔等心系国家,朕心甚慰。”朱标道。底下,本还处于激荡中的士子们不由得一静,俱都抬头,望向城楼之上的皇帝。
“范文正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尔等读书人心忧天下,实乃我国朝之善事。”
一众士子们心中,本还有几分担心被皇帝申斥,闻听此言,不由得俱都挺直了胸膛,心中对这位传说十分仁德的陛下,也多了许多亲近之意。
朱标声音和善,继续道:“既然尔等都在此处,倒是正好。”
“朕这手中,恰好有从北面送来的两篇朕之五弟,以及宋濂宋师所著的两篇雄文。”
“这两篇雄文,缏僻入里,振聋发聩,不可使其埋没于九地之下……尔等亦是读书人,那么今日,便将此二文传阅你等,也好使其在京中流传……”
……
让人将两篇文章送到士子们的手中后,朱标便带着一众阁臣,回返谨身殿,好和刘三吾等人“打擂”。
但他的身后,一众内阁阁臣,心思已经不在刘三吾身上了。
“陛下,那两篇文章……”刚刚太监们奉命下城楼给士子们派发文章的时候,杨士奇曾匆匆看了那两篇“雄文”一眼,此时心中激荡,仍未平复。
“呵呵,杨卿,朕早说了,对于此事,朕自有定音一锤。”朱标坐在銮驾之上,对伴驾在旁的杨士奇道。
“可……这文章……莫非宋师与五殿下,早在恩科弊案之前,便已……”
朱标一笑,道:“对于开启民智之事,朕与父皇、五弟,早些年便有谈及。”
“此事已成煌煌大势,势不可挡。刘三吾等,早已不成阻碍。”
“卿等看着便是。”
说罢,不再多言。
杨士奇心中暗惊,现在一想,竟是连恩科弊案,都似乎在为这两篇文章和开启民智之事铺路。
再想及刘三吾等人,这几日里跳梁不断,陛下却始终充耳不闻。这等手段,倒像是在让刘三吾把朝中的那些人全都引出来,好一网打尽一般。
这手段,不像是当今陛下所谋,倒像是数十年前的,胡惟庸案……
太上皇……
想到那道虽然此时不在京城,却仍旧彷如在苍穹之上影响整个大明帝国的,苍老伟岸的身影,杨士奇心里一凛,赶忙快步跟上朱标的銮驾。
风雨已起了……
一众阁臣伴随着帝王銮驾,来到了谨身殿中。殿内,刘三吾和他纠集起来的一众官员、御史、翰林等,正在殿内翘首以盼。
他们不知道自己进宫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认为朱标有什么办法,能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扭转了城外那许多士子们的民意所凝聚起来的煌煌大势。
见朱标到来,众臣见礼之后,刘三吾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乃臣等所斟酌出的‘劝诫十疏’,还请陛下览阅。”
自己等人都将奏疏送到眼前了,陛下自也没有办法留中不发。今日,势必要陛下收回成命!刘三吾心中想。
朱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福安接了那奏疏,拿上来呈给了朱标。朱标略略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所谓的“劝诫十疏”,还是那些老生常谈,于是摇了摇头,顺手将那奏疏放在了一边。
“刘卿。”朱标道,声音毫无波澜。“你等这劝诫十疏,字字句句,皆言南北。”
“南北南北,你等是要,将朕这大明河山,一分为二吗!”
说着,一拍御案,竟是龙颜大怒!
刘三吾等人心里猛的一震,朱标龙威激荡之下,他们不得不俱都跪伏下来。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臣等……臣等正是因为一片公心,不愿坐视陛下分恩科为南北,这才上疏劝谏,这……”
“好一个一片公心……刘卿,恩科所举进士,尽皆南人,你等视若不见。北方士子群情激愤,你等充耳不闻。”
“进士尽出江南,缘何?说明我大明北面半壁江山,圣学已经衰颓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了!”
“圣学衰颓,天下摇动。若是听之任之,北方不识礼教,不知王化。你等可满意了?非要百姓蠢如猪狗,才是‘民愚而易治’?”
“我大明正开拓进取,百姓不知礼教王化,便不识大义。不识大义,如何能有开拓进取之血性?”
“五弟‘少年中国说’有云,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所谓少年,可非只指南人!你等欲行愚民,是想要我大明日后之少年,尽为猪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么?”
“陛下,老臣,我……”刘三吾一时之间,竟是被骂的懵了,定了定神就想开始反驳。
“朕算是看明白了。”朱标却是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等心中,信的其实还是理学灭人欲的那一套。”
“巴不得这天下百姓,皆蠢如猪狗,任你等蹂躏,如此才是太平世界。却没想过,百姓们忘了大义,失了血性,这天下也要倾颓!”
“赵宋殷鉴,你等已是忘了!五弟和宋师等人这些年辛辛苦苦,是聚拢了一批志存高远的读书人。可到底时间太短,可用之人太少。”
“各地兴学,不得不用你等这样的老儒生。让你们念念新学,通过考核,就可以入朝为官,又可以教书育人。”
“但是们心自问,有多少人又是真心信奉新学?想的不过是功名位置罢了。这样一群人,又如何能真心为了大明?”
这却是,在怀疑刘三吾“新学大儒”的称呼了。
“陛下,老臣……”刘三吾已是惶恐的五体投地。
凭心而论,比起宋濂,他对于新学确实是不以为然的。周王朱肃及宋濂不在京中,他确实也做过故意曲解新学文章,牵强附会的事。
只是,他如今在应天,是资历最深的新学大儒,平日里这般做,也不怕有人揭露……此时却是因此惹恼了皇帝,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如何能不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