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都是从哪来的?!”
听到这个数字,王俊良心底一紧。
昌国县城虽有四百守军,上万居民,可倭寇连日骚扰,亦有损伤。
且城中百姓妇孺众多,青壮劳力本就不多,要在如此数量的倭寇面前守住岌岌可危的县城,谈何容易。
“东边的海湾里全是他们的船。”
一个汉子微微皱着眉,神情也有几分凝重:“看起来可不是一伙人。”
“大人,朝廷的援兵……”
王俊良没说话,快速想了一下,随即轻声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一听王俊良这么说,两个汉子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大人已经向朝廷求援,信送了几封,可上面的老爷一直都没有回复,援军更是杳无音信。
“大人,您要不……走吧!”
蹲着的汉子缓缓起身,凝重的神色在脸上化开,竟化作憨厚的笑意:“您在这,咱们……”
“说的什么话!”王俊良一瞪眼,沉声喝道:“我是昌国的县丞!”
“外敌入侵,守土护疆是本官的职责,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被王俊良训了两句,两个汉子却丝毫不恼,依旧憨厚的笑,甚至笑的更灿烂了。
“干你们的事,记得我的话,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王俊良留下一句话,径直转身,没入无边的暴雨之中。
他的官袍早已湿透,上面还沾染着洗不去的泥沙,处处破损,早已没了往日的色采,更像是一件破烂的长衫。
俩汉子对视一眼,彼此咧嘴一笑,披上刚刚拧掉积水,依旧湿漉的上衣,迈步进入暴雨之中,追上王俊良。
雨,越下越大了。
城墙的缺口被沙包简单的堵住,算是挡住了流淌的雨水。
可以挡住雨水,却不一定能挡住倭寇。
干活的时候,王俊良一直在想如何防御的事,却始终找不出个稳妥的办法来。
昌国县城墙低矮,用黄土堆砌,原本外面还有一层夯土,可因为多年雨水冲刷,早已不堪重负。
再加上连日征战,这城墙只是看起来像是墙,至于防御作用,已能忽略不计了。
晚间,雨小了些,王俊良返回县衙,坐在空旷的偏房中,啃着手里的粗粮干粮,眉头不展。
现在他要琢磨的不光是防御倭寇进攻的事,还有城内百姓口粮和安置的问题。
狂风骤雨,对本就不牢靠的民房是毁灭打击,现在城中多处民房都已被狂风吹散,大量的民众暂时被王俊良安置在粮仓中。
说是粮仓,里面却也没什么粮了,剩下的粮食,也只够全城百姓吃三天的。
三天,如果不击退倭寇,调集粮草,兵乱之后就是饥荒,那整个昌国县……
“大人,喝口热乎水吧。”
师爷坐在王俊良身侧,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壶,递给王俊良。
他伸手接过,感觉一阵温热。
“哪来的?”
王俊良微微皱眉,师爷却咧嘴一笑,道:“属下把家里的家具拆了,给百姓取暖用。”
“这是刚烧的,您多少喝点,去去寒气。”
王俊良看向师爷,心中有些苦涩,打开水壶浅浅的喝了一口,轻声道:“你跟着我,受苦了。”
和寻常做官的搭档一样,王俊良的师爷也是在他考取功名之后找上门来的,拿钱资助,且想着在昌国弄些产业。
这样的情况在大明屡见不鲜,那些寒门学子有了功名,外放做官的时候,有些人根本拿不出路费,就更别说到了驻地重修县衙,招募吏员了。
这时候,便会有人找上门来,掏钱资助,做老爷们的师爷,和老爷共同赴任。
如此做自是各取所需,老爷有了启动资金,这些掏钱的师爷也有了顺理成章的门路,是在当地兴办商行,还是做些其他买卖,有老爷开绿灯,有赚无赔。
自然,天下各处贪腐,官商勾结等事,也有如此滋生的,但这已成了约定俗成之事,非一人之力可改。
故此,寒门子弟考功名,做了官之后大多忘了初心,其实有的也是被逼无奈,事态如此。
由此可见,做个清官又谈何容易。
王俊良的境遇和其他寒门子弟相差不多,但他有自己的操守,选择搭档的时候,也曾约法三章。
到了昌国,王俊良从不做官商勾结之事,只是国法之内让师爷做些小买卖。
现在昌国县如此境遇,跟他搭班子的师爷莫说收回投进来的钱了,命都有可能搭上。
“老爷您说的哪里话。”
听到王俊良的话,师爷咧嘴一笑,道:“当初小人是因为报国无门,科举屡试不中才找上老爷的。”
“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本心,和老爷您没关系。”
王俊良闻言轻轻一笑,将水壶递给对方,长叹口气道:“你这心思,若能做一地主官,也是当地百姓的福气,只是现在……”
“老爷,海边集结的倭寇,数量不少吧?”
师爷忽然开口,打断了王俊良的话,王俊良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他们和你说了?”
“我不是让他们谁都别说吗!”
“不用他们说。”师爷也喝了一口水,轻声道:“猜都能猜到了。”
“不光是我,县里的百姓也都猜到了。”
“刚才我回来之前,几个县里的老辈也和我说了,让大人不必心焦。”
说着,他看向王俊良,轻声道:“如果倭寇再来,他们必与县城共存亡。”
听到这话,王俊良心中一阵翻涌,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躁动,鼓的他双目发烫。
“他们……”
“大人,莫要多想了。”师爷再次开口道:“倭寇若来,咱们有刀就用刀,没刀就用箭。”
“刀剑都没有,咱们还有石头,还有棍棒,还有一腔热血。”
“他们永远也拿不下县城的。”
入夜之后,雨停了。
屋檐的雨滴缓缓而落,坠在水坑中,传出阵阵轻响。
昌国县城内,一片寂静,十几个身穿破烂官衣的护军站在破旧的城墙上,向远方眺望。
夜里的海是一种没道理的黑,好似一望无际的深渊,可以吞噬世间的一切。
风越来越小了,天空的阴云已被吹去,化作大片大片的云朵,时不时遮蔽月光,在海面上留下团团阴影。
几个护军靠在简易的瞭望塔上,双目半闭半睁,尽可能在战斗之前恢复体力。
夜深,月明星稀,风完全停了,天空万里无云。
狡黠的月光洒落而下,银白的光照在茂密的林间,透过仍未滴落的水滴,映出点点璀璨。
林中的树好似动了一下,瞭望塔上的护军双目一凝,便见诸多身影正在林间快速移动,直奔城池方向而来。
“倭寇!倭寇!”
看到这些影子,那护军立刻高声嘶吼,两侧正在休息的兵丁同时被惊醒,惊慌的看向远处。
通往海岸的那片林子中,无数黑影正快步而来,道道寒芒闪烁,那是已然出鞘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