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里先是一静,然后窃窃私语议论开了。
“为什么巡抚晚上请何圣人?”
“莫非这是要秘密处决的节奏吗?”
“外面乱成一锅粥了,巡抚如何敢动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处决何圣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那为何晚上提审?哦,会不会偷偷地将何圣人押解进京?”
“嗯,有这可能,转移目标,解除当下危机。”
“……”
七嘴八舌,一顿胡思乱猜,然后便有人大声提醒道:“何圣人,你要当心啊!一定要当心!”
典狱扣着何心隐,带着讥诮的口吻,冷冷地道:“何圣人,你真是好人缘哈!不过,下官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就你刚才那番狂妄的言论,砍掉你的头,实不足为惜。”
何心隐鼻子里冷哼一声:“难道老夫说的不是事实吗?杀我者必张居正也!你们巡抚不过是张居正手中的一把剑。”
“我是一名典狱,此生见过的犯人、死人多了去。人呢,还是不要嚣张,容易受伤,不要狂妄,容易死亡。”
何心隐浑不在意的样,冷笑道:“哈,没办法,我这个人一生就这么狂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叫我‘何狂人’呢?”
典狱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好自为之!”
……
王之垣终于等到信儿了,大松一口气。内阁文书一到,他便立即派人将何心隐提出来。
刚好是在晚上,这样不会引起骚乱。
放人当然可以解除当下的燃眉之急,但王之垣反而觉得自己摸不透张居正的意图和下一步采取的行动了。
之前,他已料定张居正决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
那么何心隐作为枪头鸟必死无疑。
现在却要放了何心隐,那私立书院还一律查禁吗?
正自琢磨着,典狱押何心隐进来了。
虽然此时是在晚上,但外头依然有不少闹事分子蹲点留守,所以典狱是从后门偷偷进来的。
与何心隐这种狂徒也没什么好说的,王之垣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地问道:“何心隐,你觉得这次是生是死?”
何心隐大笑起来:“哈哈,生死有命,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老夫今年六十出头,早已看淡生死。”
(ex){}/王之垣紧紧盯着何心隐,一副誓要决出胜负的姿态:“自嘉靖、隆庆以来,朝廷积贫积弱,是张先生推行富国强兵之道,才开创出万历新政的大好局面。不是本抚瞧不起你何心隐,你只是一名山人,没有资格攻击首辅攻击新政。”
或许是摄于王之垣强大的威势,何心隐嗓门不再那么高了:“好!就算巡抚说得有理,但张居正对读书人过于苛刻,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士林中人,以极尽羞辱为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年他父亲去世,按朝廷规矩,当回家守制,皇帝要夺情,他不守制也罢,却将反对夺情的人,用最严酷的廷杖大刑予以镇压。为了固守首辅威权,不惜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你真是迂腐之见!”王之垣唾沫横飞,像是要跳起来干仗的架势,“万历新政如火如荼,取得的成就天下有目共睹,但还处于攻坚阶段。若张先生去年回家守制,一去便是三年,试问回来之后还能保证新政继续吗?你一名山人,根本不明白万历新政成就的取得有多么来之不易。”大风小说
何心隐接着又道:“不谈夺情,那这次私立书院的事吗?老夫早就看出来了,张居正决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裁汰全国廪膳生员,这又是与天底下所有读书人为敌,如此不善不智的行为举措,势必要遭到天下人的唾弃与攻击。”
王之垣摇了摇头,终于口气缓了下来:“看来,找你沟通就是个错误,这些天你在监牢里也没有好好
反省,依然执迷不悟,或许反而因此增长了你的气焰。”
王之垣背过身,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摆了罢手:“你走吧,现在就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
“你是说放了我?不杀我了?”何心隐颇感意外,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无论在监牢里,还是在王之垣面前,他什么话都敢讲,毫无畏惧。
王之垣话锋如刀子般:“你我道不同,无话可说。但本抚必须警告你:这次放了你,不等于将来不会再抓你。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长,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次冲突事故因你而起,有死有伤,朝廷记住本抚,本抚也记住你了,倘若下次再犯本抚手上,一定连本带利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