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大好。
街巷中爬满了阳光,细碎的秋风袭过太玄京。
即便已经秋日太玄京中最惹眼的依然是一树树桃花红粉艳丽,像是仙女舞霓裳。
青玥看到陆景面色铁青,看到他眼中怀着深刻的惶恐远去,她站在院中呆愣了几息时间,眼中骤然间多了几分不舍。
可不舍之后,她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她想起海棠花中的诸多景象,挣扎许久,最终却转身回屋,从屋中拿出一个乾坤袋系在腰间。
青玥与陆景在这处小院中住了太久,小院里的一切对于青玥而言都十分熟悉,可青玥依然仔仔细细的看了小院几眼,这才出门。
她一路来了空山巷深处,直至见到一个背影。
那背影落寞,白衣飘荡间,仿佛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街巷中吹起的微风都与她无关,唯独满城的桃花似是和她有些关联。
“先生。”
青玥眼里并无犹豫,只是还有许多可惜:“观棋先生他……”
原本应当在真武山的十一先生转过身来,她眼中有些泪痕,却又被风吹尽,只是令她眯着些眼。
“世事无常,你在海棠花中看到的景象,总归是要应验了。”
十一先生道:“只可惜太过仓促,明知前路坎坷,却无法搬去拦路的山川。”
青玥抿着嘴唇道:“为何不告诉公子?公子向来都有主意……”
十一先生看了看天色,道:“陆景向来都有主意,他若知道了海棠花中的景象,势必要闹出许多动静来。
到了那时,也许海棠花景象中持剑的陆景便无法再持剑了。
我也曾经看到海棠景象,我看到看到满山的桃花枯萎,也看到鹦鹉洲倾倒河中道。
我也曾想改变这些总令人悲戚的事情,只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前路坎坷,却总无法搬去前山。
所以青玥深吸一口气……
既然无法搬去前山,就要给公子一个持剑的机会,莫要让他受制于人。
于是她与十一先生并肩而行,中秋时节桃花香气去吹遍太玄京,在最突兀的香气中,青玥终于鼓起勇气做出了自己至关重要的第三个抉择。
第一个抉择,是陆府陆烽大少爷前来要她时,她独自跪在夫人牌位前一夜。
第二个抉择,是在十一先生座下学医。
第三个抉择则是在中秋之前,与十一先生在桃花香气的遮掩下,离开太玄京。
角神山上,已经许久不曾流眼泪的青玥眼中含着热泪,转头看了一眼太玄京。
太玄京广大、繁华,不只有几百万户。
这太玄京中,她的心上人要拔剑,她还依稀记得两颗血色星辰下,剑光纵横,剑气无双。
十一先生走在青玥前头,同样走的坚定而缓慢。
她在太玄京中十余年蹉跎,不曾如四先生一般做出一番天下景仰之事,不曾如其余几位先生一般受夫子言语教诲,更不曾在某件事上力挽狂澜。
她只因为夫子在真武山上讲道而成灵,只因为那位背着行囊的风流才子惊鸿一瞥而入了太玄京。
如今她要离开太玄京了,天下事依然按部就班,依然没有变好,甚至还变得更坏了。
“先生……也许公子知道此事,观棋先生也不会这般被动,也许他不必入这一遭宫。”
青玥跟在十一先生身后,看着十一先生与寻常无异的背影,心中却觉得十一先生也如她一般,不过只是强撑着。
十一先生摇了摇头。
她原本以为亡人谷那一场大劫之后,白观棋确实能活。
直至后来,笼罩天下的棋盘覆盖下来,才令十一先生与观棋先生清醒过来。
天下事,多是身不由己。
“无碍的。”十一先生停下脚步,声音清澈而有力:“他也想让陆景持剑、拔剑。”
“只有如此,他才算是书楼真正的执剑先生。”
青玥微微一怔,步伐也越发坚定起来。
“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十一先生并未回答青玥,反而询问青玥道:“还要看你怎么选。”
“你是要选一处安乐地等陆景拔剑归来,还是要选与我同去求医,好让下一次抉择时不必这般艰难。”
十一先生说到这里,又平白直接道:“也许……陆景这一遭便无法再归来了。”
原本强忍着的青玥顿时泪如雨下,她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太玄京,只低头对十一先生道:“去……求医道。”
……
“我需要伱补足虞渊、炀谷两处棋盘上的线条。
这棋盘由你而始,自然也要由你而终。”
崇天帝难得出得太先殿,难得来了这御花园中。
便是秋日,这花园里依然百花盛开,重重香气扑鼻而至,蜿蜒小径、雄奇假山相应成趣。
观棋先生越发平静。
他的面孔依然苍老,身上却并非穿着那一生灰衣,反而是一身靛蓝色长衣。
靛蓝色长袍领口袖口还都镶嵌着流云纹,腰间还束着一条黑色祥云锦缎,稀疏的头发被一顶嵌玉发冠束起,竟是一副少年打扮。
抬头先生看着天上的星光,那星光弥漫处,隐约可见一位旧友的身影。
那旧友淹没在星光瀑布中,却好像壮气凌天,朝他大声呼喊:“再坚持几日,我马上归返。”
于是观棋先生的眼神便越发柔和。
“圣君觉得,你与姜首辅的棋盘可以吞下我在虞渊、炀谷中的谋划?”
观棋先生与崇天帝并肩而行,他尽力将脊梁挺得笔直:“我与圣君道不通,两处棋盘又岂能够合而为一?”
崇天帝伸出一只手来,手掌中一条苍龙蜿蜒盘踞,多番咆哮。
可那咆哮声却被压抑在方寸之间,根本无法传出。
“自然要合而为一。”崇天帝看着手中的苍龙,道:“人间时日无多,夫子救世一遭,却不得永恒,他终究不能永久压下明玉京。
人间若不自救,便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观棋先生笑了笑,道:“人间珍贵,生灵之数不知凡几。
圣君有救世之志,便一如那位北秦的大烛王。
可二王相争,终究会浪费许多时间,二位既然都想要救一救人间,又何必突然消耗天下之势?”
崇天帝收回手中的苍龙,微笑之间摇头:“自上一次灵潮之后,朕便只信自己。”
观棋先生自然早就知道答案,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