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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一念(七):血月之日(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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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没了往日的喧闹,人气一瞬间便单薄了。

迟暮将杂物拾掇好收入屋。最后拎了一把竹编的矮凳出来,摆在门庭处径自坐下。

右手下意识动了动,才想起烟斗给了无忧。

他还没说来历,小家伙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倒是两位成年鲛人神情变化,认出了这正是指引二人进入离山的神秘青烟。不过倒也识趣不多问。

想来是因为殿下已经答应跟他们回去。只要能离开,以后不会再跟离山牵扯,何必徒生事端。

“……”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椅背撑不住宽大的背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常年笼罩竹屋的浓雾散去,门前青石小径清晰可见,向远处延伸直至丛林深处。风顺着院外简陋的门栏窜进来,银白的鬓角被卷起又落下,衰败中夹杂着异常冷冽的光泽。

迟暮双目微眯看向远方,直到小径处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迟爷爷。”

对于叶秋婵的到来,他并不意外。迟暮看了她一眼:“无忧的礼物呢?”

叶秋婵微怔,细看会发现少女的面色比往日还苍白。

“戴着应该会很好看的。”老人指了指她空置的脖颈。

“嗯,我…..我就是来谢谢他的。”对方神情一松。

“没什么,在这离山,他只有你我两个亲人。之前无忧受了不少苦,我甚至怕他记恨上整个人族。好在他性子直,仇恨来得快,去的也快,”迟暮状似感慨,“让你们接触,也是为了展现人性的不同面。”

“离山千万众,就如一个小世界,有人身居高位,却贪得无厌心狠手辣;有人山穷水尽,却能坚守本心至诚至仁;也有人温良恭顺,却最终情非得已,....步入歧途。”

迟暮话中有话,目光最终定在秋蝉脸上。

“他把你当姐姐。”

“所以离开的时候,还坚持要带走你送的帽子。”

“他、他走了!?”少女声音突然拔高。

老人没回答她,却站起身。

他一动,叶秋婵就恍如惊弓之鸟般往后退。

”佛曰,种善因,得善果。”

可善因,也能结出恶果吗?混沌的眸光里沉淀着对方苍白羸弱的容颜,最终,叹了口气。

“…..你该戴着的。”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由远及近,直指眉心!

………

山腰处,少年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殿下?”枳问道。

对方摇摇头,奈何胸口心跳烈如擂鼓,不安感挥之不去。

不久后风声骤起,泱后背也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鲛人族天赋异禀,出生便是人族淬体小成的境界,修炼速度自然远超常人。三人中泱的实力最高,到达海渊一转,人族大武师境,实力甚至与离山外门长老持平。

杀气。

“快退!”

与泱配合多日,枳心领神会,夹起殿下将真气灌于脚下往山下奔走,一步便是百米!

原地,

泱右手按住右肩,甚至能摸到肩头的骨骼,几息之后,血液与剧痛才接踵而至。

海渊境每一转,对肉体极限就是一次锤炼,先前若不是被克制鲛人的神音所制,加上仙器困天网的干扰,泱不至于会输。

然而此时,只一招,便削去他整只右臂。

来人一剑,竟半分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恐怖的威压临近,胸口血气翻涌,俊颜色如金纸,然而为了殿下的安全他不能退却半步。

黑衣身影持剑走出,冷冷一道目光,仿佛连呼吸被扼住。

那人并不急着对付他,鞋履轻点凌空而起,一跃千米之外,步伐轻灵,眨眼功夫人就消失不见了。

脚下真气化形,至少是位半步宗师!

不好,枳与殿下!

泱脸色转白,右手暗暗运气企图阻止。

然而,头顶另一股威压传来,他直接镇压在地上。

“唔啊啊啊———!”

狭长的沟壑以青年鲛人的身体为中心向外蔓延,地面寸寸龟裂。越阶的压制令他动惮不得,深陷泥泞,只能痛苦地发出嘶吼声。

“鲛人瞳……终于…..”青袍老人喃喃自语走近,视线太过狂热,令他人看上去甚至有些魔怔。

地上鲛人闻言目眦欲裂,然而被那滔天威压震慑,只感觉骨头截截碎裂,传来钻心的疼痛,唯有头部受压最小,想必是留了余地。

枳夹着无忧往山下跑,甚至连回头看的时间都没有。

生死时速,一旦愰神,便再无生还可能。

快了,……就快了。

风声忽至,无忧侧眸。

然而,最后的记忆,是那人族强者毫无怜悯的狞笑。

……

红月起,

他挣扎了一下才苏醒。

手脚被铁链捆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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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的血腥气直冲鼻间令人作呕。

深红法阵下方的阵纹已经看不清晰,黏稠的血液覆盖在其上,密度太过厚重甚至连流动都极其困难,像一条条鲜红扭动的蔓藤直至连接到中心处。

那是一张祭台。

祭台旁站了一位青衣老人。

祭台上躺着的,是泱。

血从断臂处流至祭台,从边缘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面上,青年鲛人早已气若游丝,只能无力而痛苦地发出喘息,目光所及之处,三根枯朽的细长手指中间,一颗沾着鲛人血液的鲜活眼球泛着异样的光泽。

太迟了。

“泱!”枳醒过来,一见这地狱般的场景,双眼通红。

鲛目不似人眼,脱离鲛体后底色透明,除了瞳孔处的异色与眼球中交错的血管,像极了带着冰裂纹的水晶珠。

若是加以处理,削弱眼球中血管痕迹,便可打造一件上好的饰品。不过,作为饰品有些暴殄天物,鲛珠坚韧,之上可刻画阵法和符篆,用作防御法器。

也有如古清风之辈,用作炼药。

海渊境实力的鲛珠,更非俗物可比。

可他在这祭台之上,竟半分反抗之力也没有。对方的实力,至少到达了人族宗师,及海渊境大成。不用动手,光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神俱颤,连自戕都做不到。

“过来帮忙。”叶长青喊道。

这时,阴影里的人走出,手里捧着一面呈满清水的铜皿。

“按我之前说的方法处理。”他将鲛珠丢至水中。

“……”

哗啦——

锁链轻响,手捧铜碗之人回头,低眉颔首容貌不甚清晰,却刚好对上少年不可置信的目光。

瘦弱纤细的娇躯轻颤,视线收回,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看到了?”祖孤言倒是察觉到,将一样东西丢到无忧面前。

奶白色的小珍珠挂在细绳上,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的鲛人泪。

瞳孔骤缩。

“是你的吧?没有它,找人还不那么容易。”

“你该好好感谢叶秋蝉。”

轰——

天空突然一道炸雷,霎时照亮了那铜皿中清洗眼珠的素白手指,以及少女羸弱面容上那份挣扎与绝望。

——

许是这段时间大起大落,心性有所成长,待愤怒褪去,无忧怔怔看着地上的鲛人泪,心底竟生出一丝可笑的荒谬感。

…..他有什么资格怪别人?

他自己蠢,自己弱小,被人族害一次不够,竟还被骗第二次,如今甚至牵连族人。

“…..她还没告诉你吧,那守山老头的下场。”

这句话本是一笔带过,却令低垂沉思的黑瞳倏然瞪大。

“师伯——”叶秋婵的声音抖得厉害。

思维停顿了许久,他才真正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视线如机械般一帧帧向下,看向男人的佩剑。那把剑甚至还没来得及入鞘,剑尖处有干涸的血迹。

“是他自己不识趣,不说出你们的去处,还往河道岔路引,拖了我们不少时间。”

“最后大概是知道骗不了我们,只能乖乖受死。”

不似之前尚有余力思考,视线如水墨般汹涌晕开。

眼中的难以置信,震怒,仇恨,再到意识到自己实力的弱小,继而猜测,奢求,不甘,绝望,这些情绪碰撞在一起,墨瞳下的碧色竟生出一瞬疯狂的赤红。

“那一剑直刺眉心…..死得太过容易了。”他向来喜欢看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看他们求饶,看他们无能为力,看他们为了生存连亲人尊严都丢弃。就像面前的鲛人少年,明明恨他却又奈何不了他。

然而,那个平凡的守山老人却死得坦然。

无悲无惧,无惊无恨,仿佛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

不过…..区区蝼蚁。

祖孤言不愿再回忆,冷笑继续道:“说到底还是叶秋婵引我们去的,也是她眼睁睁看着那老不死倒下。”

“恩将仇报的是她,见死不救的也是她。”男人将剑收回剑鞘,剑身发出一声凌冽的脆响,“黄泉路上有仇报仇,可别找错人。”

“不是的,不是的——”少女趔趄后退了几步,一下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摸索着狼狈移到墙角,抱住自己的膝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没想让他死…无忧…我没想他死的。”

“没想他死,那就要让我们死吗?”无忧一直没说话,倒是身旁的枳怒极反笑,“你把人引来,等同于背叛。被剜去眼珠的又不是你!”

叶秋婵闻言脸色更加惨如白纸,之前靠毅力强撑的精气神彻底崩塌,整个人依在墙角苦涩道:“……我不能不帮他。”

当年魔族设计,害叶长青独子叶鹏殒命魔界,叶长青对天道起誓有生之年必覆平魔族,不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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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杀子之仇,是家破人亡,是人魔不两立。

只是离山向来不牵扯私仇,态度过于无情。而叶长青心中那根刺无处宣泄,深深插在心口,伤每时每刻鲜血淋漓,从未愈合,早已令他疯魔、癫狂、背离正道。

恨自己无能为力,恨离山袖手旁观。

他知道自己一人之力断不可能报仇,便整日钻研邪器,再也没有昔日的正气凛然与不恶而严。

也就是那时,祖孤言找上了他。

…..而她答应母亲的,要好好照顾祖父。

——

伴随着一声阴恻的剑鸣,血阵剧烈震荡,几近崩碎!

成了——

阵外黑衣男人狭长的眸子里精光乍现,在瞄到阵中细长黑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窜出时一跃而起,抓住剑柄!

剑身恻恻作响,煞气与邪气反向流入体内,然而祖孤言修习的剑法本就亦正亦邪,七杀剑的煞气反倒变成了大补之物。

说话之余体内血气愈发汹涌,竟感到突破之势。

宗师八境…..宗师九境——

大宗师,一境!

“祖孤言,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叶长青虚弱的声音从阵眼传来。

手中通体漆黑的七杀剑画出一朵血色的剑花,祖孤言哈哈大笑:“放心,如今这离山再无人是我敌手!”

万事俱备,这离山的天,也该翻过去了。

想到这里,狭长眉眼眯起,露出一抹势在必得,侧头看向地上的鲛人,眼中冷意横生。

“便先用你们试剑。”

“师伯不要!”叶秋婵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枳不知是什么时候解开的锁链,夹起无忧就往旁边退。但他毕竟实力低微,这一击虽躲过却逃不过滔天的剑压。

身体狠狠撞在墙上,背后墙体裂缝纵横。若不是鲛人体质强韧,光这一下人就会被剐成肉泥。

“快走。”枳虚弱道,他不能叫破无忧的身份,这一趟就是为了接殿下回碧落海,哪怕他与泱皆死无葬生之地,只要能换得殿下一线生机,便在所不惜。

少年从刚刚起就失了生气,一直没开口,漂亮的黑眸涣散碧色渐显,直到疼痛感唤醒神智。

视线聚焦看向远处那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撼动的敌人,抿了抿嘴,摇摇晃晃站起身。

沾满灰渍的面颊不见狼狈,反而更显肤色白细,眼角微红似乎下一刻就要湿润。

但他最终只是吸了吸鼻子,晶莹的液体自始至终没有落下。

那一次,他不过窥到鲛人魅之歌的门径,而迟暮的死,却解开了最后一道枷锁。

人族强者,实力越强阅历越丰富,不会被外物轻易蛊惑。

想要什么,就要用等价的东西交换。

再也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他,天地间唯一能信的只有他自己,唯一能豁得出去的也只有他自己了,再无顾忌。

观察,思考,揣测,权衡,理解。由己度人,方可知爱恨,知心意,知不甘,知仇怨,魅惑天下,玩弄人心。

双眸睁开,碧眸清澈,然而眼底赤红不减,整个人的精神集中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利用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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