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阳太后向来不沾事,就连嫪毐祸乱后宫,她也从未伸过手,此时差人来请,嬴政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刚一踏足华阳太后宫中,嬴政便听见了一年轻男子的笑声。
嬴政心底很快便有了猜测。
他带着人往里走进去,跪坐在华阳太后下首的年轻男子马上立了起来,冲着嬴政行礼。
年轻男子面如傅米分,身姿潇洒,正是多年前嬴政曾见过一面的昌平君之子。
嬴政心中倒是没想太多,只当是嫪毐死了,吕不韦也走了,那昌平君便迫不及待要从华阳太后这里下手了。楚国一派怎会放过如此壮大自身的好机会?
嬴政先与华阳太后说了几句话,华阳太后精神不济,之后便将扶着宫女的手臂要走,“王上与义儿许久未见,不如便趁此机会,多多叙一叙往日玩伴旧情。”
华阳太后一离开,嬴政便听那熊义笑着道:“王上,熊义今日向王上讨个恩典。”
“什么恩典?”华阳太后一走,嬴政当即就收起了身上后辈的姿态,气势陡然变得压迫逼人起来。
熊义承受能力不弱,倒也没在嬴政面前露了半分怯意,他毫无隐瞒地道:“我有一友,名赵毅,于奉常寺中做个太卜,此人不慎犯了行窃之罪,眼看便要行刑,可怜他家中父母年迈,我便特地为他求个情来。”熊义这话说得极为诚恳,若不是嬴政早就知道赵毅此人,说不得便要将这个人情送给熊义了。
嬴政半分不退,直接道:“依秦律是如何便是如何,何来恩典一说?”
熊义怔了一下。
那赵毅多么小一个官儿,要放他一马,对于堂堂秦王来说,应当并非什么大事才对。难道徐福早已在秦王面前提起过了?徐福不像是如此愚蠢之人啊,就算他真为秦王娈宠,那也不该如此恃宠而骄,无论什么事都找到秦王那里去才对。
熊义小心翼翼地梭巡了一番嬴政脸上的表情,冷硬威严。
也不像是会为了娈宠,便亲自出手处置谁的模样啊。
按秦王的性子,应当是觉得这样的事儿极为跌份吧?
熊义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不由得又道:“那赵毅说起来,还与秦王室有几分牵连呢……”
嬴政微微皱眉,“与秦王室有亲,那应当更严守秦律才是!”
熊义没想到原本只是随口一提的事儿,竟然会变得如此麻烦。
而此时另一边的赵毅已经体会到了绝望的味道。
阴暗的牢狱之中,稻草堆上,穿着一身官服未来得及脱下的赵毅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头发蓬乱,衣衫脏污,几日未能好好进食的他饥肠辘辘,脸色惨白。牢狱之中气流不通,赵毅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濒临死亡了一样,他有气无力地靠在稻草堆上,脑中闪过了种种思绪。
他原本也并不是想要偷走那竹简。
他只是……只是一时心中没底,想要知道徐福在竹简上究竟写了什么,才将那竹简悄然取走的,取走后,他心中又叫嚣着让那徐福好好焦急一番,打破他那张神色冷淡的脸。
徐福发现竹简丢失之后,赵毅心中着实好生窃笑了一段时日,再见徐福为了赶出那竹简来,十指都磨破了,他心中便更觉畅快了。
徐福如何能耐?不也是一介普通人吗?
那时的赵毅心中是自信且快活的,伪装成无辜者的窃喜令他的神经更为麻痹,全然忘记了偷窃若是被抓住,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邱机与徐福过不去,只是大病了一场;王柳与徐福过不去,只是从此做了个仆人,在奉常寺中招来了不少笑话;而他呢?
弄不好却是要丢性命的。
熊义去了哪里?
赵毅眼神里隐隐透着一股绝望。
被投入牢狱的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在被抓获之后,他就算再如何演戏也没有用了,他的心计谋略也都统统用不上了,因为他连走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都变得渺茫起来。
熊义公子为何不救他?
为何不救他!
赵毅激动了一些,胸中一口气喘不上来,顿时就扒着稻草堆重重咳了起来。
门外有巡逻而过的狱卒,那俩狱卒忍不住议论道:“奉常寺中的官儿就是这副德行啊……”
“哎哟,我还记得好几月以前,由王上侍从带来那人,人家在牢狱中就是不一样,那通体的气度,丝毫不损!那一身白衣,不管如何都还是那么的……唉,我也想不出个词儿来了,不过比这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也怪不得过不久,王上便亲至将人带走了……如今这一比较,高低立判咯……”
听见那狱卒胆敢如此议论自己,赵毅更是气得喉咙里直接呛了口血出来。
“你、你们……”赵毅原本想要痛骂他们一声,谁知道他太过虚弱了,这口气没能提上来,还差点被喉咙里的血沫子给哽得厥过去。
不多时,有人走来,高声道:“奉常寺失窃一事,已有定夺!凡涉此事者,皆行以劓刑!”
那俩狱卒愣了愣,上前来将牢门打开,对赵毅凉凉道:“该行刑了……”
赵毅原本还虚弱的身体里登时爆发出一股力量来,他猛烈地挣扎起来,拼尽全力从稻草堆上站了起来,“不!我不去……你们去给我请、给我请昌平君府上的熊义公子来……去给我请熊义公子来……”
怎么可能?熊义怎么可能当真弃他与不顾?
劓刑啊!
那是要割掉鼻子的!
若是真被割了鼻子,他以后焉能回到奉常寺中?不,岂止是奉常寺,他哪怕是行在咸阳街头,也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曾经是个因偷窃罪而被施了劓刑的犯人,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也是奉常寺中年轻有为的赵太卜。
赵毅太过惶急,一下子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土,喉咙里也咯咯两声,“噗”的喷出一口血来,当真是怒极攻心呕血了。
俩狱卒被吓了一跳,“这……这可如何是好?”
*
徐福完全没记起今日已是赵毅行刑的时候,冒犯过他的小人,处理过后他便抛到脑后去了,就像那邱机,大病一场之后,他也没再找过那邱机的麻烦。
他行至奉常寺,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太对劲,徐福还当是自己的脖颈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中了。
那里被衣物摩擦着实在太疼,他今日便刻意将领口拉得低了一些。
徐福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种窘迫的情绪来。
不过随即他便注意到那些目光中隐隐有些忌惮之意,那应当与他的脖子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