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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看见血滴在桌案上,晕开。
徐福看见刀剑碰撞,金箭落地,一双玄色的鞋履出现在视线之中。
徐福还看见嬴政坐在桌案前,面容冷凝,有大臣翻来覆去地道:“不详啊,不详啊……”嬴政气得砸了面前的桌案,一拳下去,瞬间碎裂。
徐福还看见,天地变色,风声呜咽,惨叫声从尖锐变成闷响,像是被什么掩盖了起来。
徐福还看见嬴政睁开冰冷的眼眸,像是在看着他,对他说:“你敢试一试?”其中蕴藏着怒不可遏的味道。
徐福还想再看得更多了,不过太阳穴陡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提醒他精神耗用过头了。徐福睁开眼,阳光落入眼眸之中,八卦盘中钱币还在旋转,转了两圈儿才定了下来。
徐福怔了怔,陡然从幻境回到现实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他试图将方才眼前的画面串联起来,但他实在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开始串联。
徐福低头去看钱币,正想着先记下初爻,但是……
他的目光滞了滞。
怎么会这样?方才他都没看见!
那八卦盘中竟然少了一个钱币,少了一个钱币还如何以六爻之法来卜算?徐福只得放弃,顺便还不得不发动宫人,寻找那枚丢失的钱币。钱币有君王之气,又因多次卜筮而富有灵性。
莫说钱币本就不好制造了,这样的钱币那是更不好制造!
徐福怎么也是舍不得看着它丢失。
殿中很快便忙了起来。
宫人们一听徐福的钱币丢了一个,那还了得?徐奉常的钱币竟然丢了!这样的神物!怎么能丢呢?宫人们倒是没疑惑,为何徐奉常不自己将那钱币的方位算出来呢?
徐福其实也想算,但他方才眼前显现的画面,实在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现在是别想再卜算了。
他就算可以强撑,但卜卦的时机却不一定还有。
徐福慵懒地靠在榻上,细细思量起来。
金箭,金箭……
金色,为金乌之色,金黄更在之后被奉作天子之色的象征。
金,为钱财,有富贵之意。
金,极贵重,也有尊贵之意,权势的象征。
箭,武器,此时以武力征服天下,箭可以代表兵权,军队,甚至是征服得来的领土。
徐福脑子里倒是骤然一动,想到了韩国。
之前他便推算到,若韩非身死,韩王惊惧之下,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向秦国臣服。韩国倒是可以与金箭拉上关系。
徐福感觉自己得具有编故事,梳理情节点的超强能力,才能将看见的那些片段,拼凑起来组成个完整的故事。
真是……好难。
他揉了揉额角,留下殿内一干继续找钱币的人,转过身便去寻胡亥了。此时赵高正在殿中与幼小的胡亥,讲着他应学习的东西。
“俱五刑,即黥、劓、斩趾、断舌、杀……”
徐福刚一踏进殿中,就听见了赵高的声音,不疾不徐,口气寡淡,像是用着今日我们吃小葱拌豆腐的口气,却说着我们拿刀怎么割人的话。
饶是淡定如徐福,他也忍不住内心一颤。
赵高这是在教胡亥什么东西?果然一时不盯着,便要将胡亥往歪路上带吗?
徐福陡然加快了脚步,跨过门槛,越过宫人,径直走到了赵高和胡亥的面前。从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起,赵高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胡亥歪着头,叫了一声“老师”,随后便看见了快步走来的徐福。
胡亥的声音骤然变得惊喜万分,“父亲!”胡亥毫无顾忌地当着这么多人叫道。
所有人身体一颤,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赵高眼底掠过一道暗芒,冲着徐福笑了笑,弯下腰见了个礼。
转眼间,胡亥就已经快步冲到徐福的跟前来了,徐福不大能抱得起他,于是只能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胡亥舒服地咕噜一声,乖乖地靠在徐福的腿边,跟着他一起向前走。
徐福与赵高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初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嬴政,第二眼看见的便是赵高。之后赵高也并未向他吝啬过善意,可以说,抛开历史带来的影响不谈,徐福对赵高的印象是不错的。但是与赵高相比,徐福可以很坦诚地说,嬴政在他心中更为重要,爱屋及乌,秦朝也更为重要,一想到历史上的结局,徐福便无法坐视赵高带坏胡亥,在覆灭秦朝的道路上添砖加瓦出力气。
见徐福盯着自己不说话,赵高再度笑了笑,解释道:“我教胡亥公子认识秦国的刑法。法度乃是秦国极为重要的一环,奴婢浅见,认为胡亥公子,不学文书,不学兵法,不学圣人之道,但刑法却要学,要知晓,何为对,何为错,做错了事,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说到这里,赵高露出了羞赧的表情,这个表情出现在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佞脸上,实在是有些不大协调,不过赵高本就生得白净,所以光看他的脸,倒也不会觉得太过违和。
“虽说王公贵族,不消学这些……但我总觉得,该学一些的……”赵高如是说道。
赵高说得倒也没错,教人懂得刑法,也算作是从小便在他脑中竖立起是非观念。
古有言,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常有人将这句话误认为是,庶人没有资格受礼遇,而官拜大夫则有特权不受刑罚。但实际上,在先秦时,上为重之意,下为轻视之意。这句话不过是讲,礼制不会轻视庶人,刑法也不会因官拜大夫而尊崇对方。
所以哪怕身为王室,若真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那也是要受到刑法惩处的。
无论徐福怎么想,都觉得赵高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有理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进门时,自己听见刑法中残酷的五刑,便对赵高生起怒气,许是自己太先入为主了吧。如今赵高年纪还不算多大,他离历史上那个奸佞还有着一段距离呢,自己实在不应当早早便用有色目光去看人。
徐福看着赵高的眸光,陡然温和了一些。
“嗯,辛苦你了。”徐福出声道。
赵高笑了笑,“不妨。”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道:“许久未与徐奉常叙旧,一时间倒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这句话,很轻易地便将徐福拉回到了刚与赵高认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