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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杀了吧。”说完顿了顿,他才又道:“张贴公文,凡刺杀驷车庶长者,夷其族。”他平淡的语气中,还藏着这么一句话:是别国人也没关系,等攻下那国时,照样可以夷其族。
徐福抬手按住了嬴政执笔刀的那只手,不过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仿佛相应地将嬴政的杀气也给按了回去。
“此法不行。若是为震慑他人……也不必赔上自己的名声。”有仇报仇无可厚非,但是屠人全族必会惹来非议。
嬴政却极不在乎,道:“唯有此法方能震慑住这些人,他们死不则已,但却要想想,陪着他们送死的是全族人。”说到这里,嬴政忍不住嗤笑道:“何况寡人在几国中,不早就负有‘残暴’之名吗?既如此,寡人又何必枉做好人!”他面上闪过不屑,道:“能生出这些刺客的人家,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徐福:“……”你这什么破歪理,差点儿就把我给说服了。
偏偏一时间他还当真想不出万全的理由去反驳,于是徐福也破罐子破摔,盯着嬴政道:“我不允。”分外赖皮的三个字。
无论哪一套嬴政都不吃,但是这一套……他吃。
嬴政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叫住了传令的内侍,“那便只写上此人罪状,诉其可恶,让他死后也要恶名缠身!”
内侍小心地瞥了一眼徐福,心中一面佩服不已,一面连连点头应下。
待内侍跨出殿门后,嬴政转头问徐福:“如此可觉舒心了?”
徐福不答,转而道:“燕王派人刺杀我,本我是受害者,但若是屠人全族,我们便变作了加害者。或许有些刺客因这等重刑而退步,但却还会有些人,更认为杀了我和你,方是英雄之举。我们何必为那些刺客营造光明正大的借口呢?”徐福顿了顿,淡淡道:“我是不甘心的。”
嬴政轻叹一口气,“寡人知晓了。”
徐福抬了抬腿,这才借机道:“腿疼。”
嬴政面色微变,毫不顾忌地伸手将徐福的腿抬了起来,然后弯腰附身,拉起了衣袍,这才看见了徐福被擦伤的脚踝和小腿肚。徐福盯着带血丝的伤口,眨了眨眼,应当是跳马车的时候不慎擦伤了。
疼倒不是很疼,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但是徐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忍不住想喊疼。
最后,这样煞威风的话,还是没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倒是嬴政的眉头纠结到了一块儿,瞧上去受伤的人像是他一般,他托住徐福的腰,将人抱了起来,然后直接带了出去,刚刚赶到的侍医,便不得不迈着短腿小跑着跟在了后面。
徐福腿上的伤本就不严重,经过处理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很快,城墙上便张贴出了告示,将那刺客的来历,其心思险恶,都写了上去。百姓见之,无不对其万分唾弃。徐福对于秦国来说,已经是能带来福运般的人物了,他们怎么能允许他国人前来刺杀徐福?
消息传到别国去,倒也没人会赞其是英雄,暗地里,反倒还有人说燕王走的这一手,实在是太蠢了些。
但不管其他人如何议论此事,燕王都当真是铁了心要杀徐福,之后陆续有刺客试图潜入咸阳城中,但是嬴政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于是来一个便被擒一个,到了后头,便少有刺客为金银所打动,胆敢前来刺杀徐福了。燕王本欲等那徐福出了王宫,出了咸阳城再下手,但那些刺客在城外蹲守数日,却连徐福的面都见不着。
他们哪里知道,一个人宅起来,是可以一年不出一座城的。
转眼几月过去。
宫人小跑着进了宫殿,朝着徐福躬身道:“蓍草长出来了。”说完,一旁的内侍捧上了托盘,盘中放着的正是蓍草。
蓍草占卜,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仂,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仂而后挂。
这句口诀徐福是知晓的,但正儿八经用它来卜筮却未曾试过。
放在后世人的眼中,就不过一堆杂草,如何能作卜筮之用?听起来就如同玩笑一样。
徐福将蓍草取一根象征太极,再取四十九,分作两堆,象征两仪。从左手堆取一放入右手指缝,用右手每四根取一次左手堆的蓍草,四则象征为四时。两边都以此法取走蓍草后,两边余下的蓍草之和为八。
一旁的宫人已然看得眼花了,全然不知徐福究竟在做什么,徐福十指动作的时候,在他们眼中就如同变戏法一样。
“父亲,这是什么?”胡亥凑上前来,一把抓走了蓍草。
徐福脸色一黑:……
胡亥全然不知自己捣了乱,他舔舔唇,还兴奋道:“父亲,这个可以用来给人下咒哦!”
徐福:……
胡亥将蓍草顺手塞进了兜里,“父亲,我可以带回去玩儿吗?”他眨巴着眼睛,认真地问道。
徐福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能一挥手,“去吧,自己拿回去玩儿。”只要胡亥不是乱来就好。徐福直接无视了,咒术这种玩意儿还不叫乱来那什么叫乱来?
胡亥开开心心地揣着蓍草滚到一边去玩儿了,没一会儿倒是吸引来了蚊虫将他叮了好几个包。不多时,胡亥自己便也成了个哭包。他皮肤嫩,被叮上几下就肿了,痒得胡亥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徐福与他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安抚才好。
宫人灵机一动,自发地去寻扶苏了,待扶苏来后,便直接将胡亥给拖走了。
徐福微微出了口气,等回过神来,才想起被胡亥这么一搅合,自己原本要卜筮的目的都忘记了。
徐福只得又命人再去采蓍草来。
没一会儿,先回来的倒不是采蓍草的宫人,而是嬴政。嬴政面上挂着明显的喜色,眉眼间的霸道嚣张之色,越发浓了。可谓正是意气风发时。
他大步走上前来,揽住徐福道:“那燕王原也有畏惧的时候……他胆敢派人来刺杀你,如今却也软下了膝盖。”嬴政面上闪过不屑之色,分外厌弃燕王此人。
徐福心中疑惑,“何出此言?”
“燕王派了使臣前来,要向寡人献地。”
献地自然是好事,但徐福却突然间高兴不起来,这是一种本能的抵制。徐福心中沉了沉,追问道:“献上何地?”
“督亢,此地乃燕国膏腴之地。燕王舍得献上此地,想来确实为王翦气势所慑。”从燕王派了刺客来杀徐福开始,嬴政便当即调动王翦等人,率大军一路向北逼近,其势不可挡。
徐福此时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回荡着曾经语文课本上的那句话:谨斩樊於期头,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
所谓图穷匕首见,那个图,不正是燕督亢的地图吗?
站在了解历史的角度上,徐福根本不相信那燕王是诚心献图,更别说以他与燕王打过交道的经验,他就知道那燕王根本不是舍得轻松低头的人,除非是王翦真带着人打到蓟城,燕王自身难保,方才会开口降服。
什么献上督亢,都不过是一时之计,都不过是为了安排荆轲入秦来,好刺杀嬴政罢了!
徐福越想越觉得胸中一团火灼灼燃烧,炙烤得厉害。但是燕王主动称臣,秦国不能拒,不管燕王是真低头还是假低头,在别国眼中都会觉得燕王是真心畏惧秦国之势,此一举,便也可达到震慑他国的效果,若是再有胆小如韩王的国君,说不定也自己献上来了。这样展示秦国之威的机会,不仅嬴政舍不得推拒,徐福自认,他也舍不得!
徐福脑中百转千回,思绪飞速掠过,最后他收敛好了表情,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燕国使臣可是已经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