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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梦……
并非血月下那场暴雨,饰非独自站在一片银白平原上。
他穿着晚餐时那身西装,因此,雪原透彻骨髓的寒冷正一点一点侵蚀他的意识。
他抬头,看着睫毛正在缓慢挂满冰晶,然后,每一次呼吸都在昏暗中凝成灰白的雾。一道极其细碎的,像是能碾压骨骼的声音自极远处传来,这声音每靠近一寸,饰非就看见手背皮肤下的血管会多爆裂出几根细小的冰碴。
天上有一轮月亮……
并非血月,也非银月,而是一轮被冰寒包裹,彻底凝冻的月亮。
他看向四周,雪原上本该留下人们仓皇逃窜的脚印,但现在,应当出现脚印的地方绽开的却是一朵朵人形的冰花。
只是细细打量便能发现,这些被永恒禁锢的苍白面孔无一例外都是他自己。
自冰月吹出的啸叫的狂风裹挟着非人类的喉音,如千万根生锈的铁链在颅骨内拖行。风是某人的信使,不断重复着不属于任何语言的破碎音节。
脚下忽然一松,饰非意识到自己的脚踝忽然陷入一道如泥沼般粘稠的黑暗中。他低头,只看见冰层之下,有无数双青紫的手在撕扯他的西装。
义眼在发烫,义眼视觉中,一幅截然不同的画卷正蓦然展开。
他用义眼看见现实中的躯体在隐谷镇旅馆的床上剧烈痉挛,床单上也满是冷汗和结冰的血沫。
刹那间,天上冰月裂开一道缝隙。覆盖在月面之上的,可怕的冰层之中忽然弹出一只眼睛……
冰寒死寂,毫无温度的瞳孔静默注视着雪原中挣扎的他。
一道纯白的影子掠过月面,他的意识就此冻结。
……
……
“诸葛先生,您昨晚……”
秀秀收拾好要上山的行李。他已经换上登山专用的冬装。在今早九点时分再次和团队会合,一行人由老诺丁带路,走向黑木山。
秀秀和饰非走在整个队伍最后面,秀秀有些担心饰非的状况,不禁回头问道。
饰非一怔,他尝试回想那个噩梦,但刚一有这念头,透骨的寒意便自脚底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将身上的防寒服裹的更紧一些。
他原以为离开了敦威治,噩梦便不会再恶化。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事与愿违。
血月的噩梦他倒是已经习惯,但如果是像昨晚那般,再来上几次他可吃不消。
在敦威治梦见的那个巨大空洞已经足够可怕了,但昨晚的雪原之梦却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种寒冷实在太过真实。
自己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饰非总觉得,这些不同的噩梦间应该有某种规律可循。当触动某种诱因,噩梦便会改头换面,侵蚀意识。
“老板,前面就是雪线,这里是我们能补给的最后机会。”
老诺丁忽然在队伍前方吆喝道。饰非驻足看向前方,当看见山腰上拉起的警戒线和一抹纯白后,他皱眉。
“大家都再检查一遍背包,确认东西没有遗漏。”他吩咐道。整个队伍立刻响起窸窣声。
埃德加先生的动作自然是最快的,他的背包分门别类,早就将各类工具收纳好。倒是帕特里克,作为一个新手,他显然手忙脚乱。最后还是埃德加先生过去帮忙。
老诺丁带的东西并不多,所以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没动,靠在一旁积雪的树干上抽当地的一种卷烟。奥莉医生却出乎饰非预料,她几乎只比埃德加先生慢了几秒钟,就已经整理好背包。
“抗生素,酒精,绷带……这些东西我都提前准备过。能应付绝大多数场景了。”
“如果真遇上麻烦情况,黑木山上草药资源也很丰富,到时候让老诺丁跟着我一起去找。”她这样对饰非解释。饰非对此并没有异议,等大家都检查一遍后,他走到队伍最前方,与老诺丁同行。
奥莉医生昨天并没有说错,即便是雪线的雪也已经深达两英尺。
而再往里走,每走一英里,积雪的厚度都会加深。大概走到第一个山谷时,饰非用登山杖往新落的积雪中刺探,整根登山杖全部没入进去。
“新落的雪比那些冻了一段时间的要危险的多,先生。千万别踩进去。”
帕特里克在一旁惊呼道。
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地质院首席,他此时的确展现出应有的素质。他很轻松就能分辨出积雪的时间,然后从中规划出一条还算安全也不算难走的路线。
从雪线到山谷这条路,饰非估计如果让自己来,恐怕没有半天时间根本无法抵达。他会把大半时间都浪费在挣脱积雪里。
饰非颔首,视线随之转移到山谷中的那条河流上。河水不深,看上去刚没过脚踝,但因为周围的气温,河水中飘了些浮冰。
“那是阿罗纳河,在印玛人的语言里,阿罗纳是雄鹰的意思。”老诺丁说道,“这条河原本应该更深一些,往年我打完猎回来,都喜欢在这里提前处理猎物,顺便在河中再洗个澡。”
“但今年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让河水几乎断流了,上游全是坚冰,河水根本流不下来。你们现在看见的其实都是融化的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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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饰非用登山杖支撑身体,一路从坡道上方滑向河边。老诺丁说的没错,这条河的河道之前远比现在壮观。现在底部除了积雪,都是搁浅滩上的碎石。
“顺着这条河道往上走,就能往黑木山里面去了,老板。我们原本的路线规划就是如此,河边的平地也方便我们晚上露营。”
第一个河谷在路线规划中是第一个目的地。众人都学着饰非刚才的动作滑下河谷,然后继续沿河道向上游走。
“老诺丁你有印玛血统?”依然是老诺丁带路,饰非在他身边忽然问道。
老头顿了顿,然后才点头:“是,老板,我有四分之一的印玛血统……您看出来了?”
“你那辫子的扎法可不多见,你刚才还提到印玛语。而据我所知,隐谷镇以前似乎就是一片印玛聚居地?是直到最近几十年,才开始和联邦人混住并通婚的。”
“荆棘之战后,大部分印玛人都逃到联邦南部,像你们这样留在北部的印玛族反而很少见。”
“老板您观察的真仔细……”老诺丁又开始抽卷烟,他的牙齿全被烟油给熏黄了。
他也向饰非递烟,但饰非拒绝。作为新手,卷烟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刺激。
“从我曾曾祖父那一辈起,我们家族就一直生活在隐谷镇上……”
“他是个遵循传统,也很执拗的人,也正因如此,在我们家中也还留了些印玛传统。”
“和我们家一样,这条河,这片树林,乃至这座黑木山,也都留了些印玛的足迹在其中。”
说到这里,老诺丁不禁挺直背。
饰非都看在眼里,他点燃自己带来的香烟,和老诺丁一起吐出一枚烟圈后,他话锋一转,忽然说道:
“既然如此,老诺丁你有从家族那边听见过类似传闻吗?”
“或者我这样问,在隐谷镇,以前有发生过像现在这样反常的逆季暴风雪吗?”
积雪的树枝被饰非踩碎。发出的声音和那噩梦中,骨骼被冻碎的声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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