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如长枪般粗壮的箭矢,荡起骇人的劲风,朝着刘锜射去。
箭矢深深扎在地上,泥土四溅,箭杆尾部不断晃动,发出呜呜的声响。
三弓床弩!
刘锜眼中闪过一抹警惕,西军在两翼的布置,远超他的想象。
端坐在中军的韩桢,也见到了这一幕,下令道:“左右两翼压上!”
必须要给西军两翼压力,否则骑兵营会很被动。
一时间,数个传令军迅速动了起来,开始传达军令。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旗手,也开始变幻旗语。
魏大大吼一声:“保持阵型压上!”
吴季深吸了口气,握紧手中的长枪,踏步向前。
他们一动,西军两翼立刻展开,迎了上去。
“杀!!!”
吴季此刻热血上涌,手中狠狠朝着盾牌的间隙捅去。
对这些昔日的袍泽,他下手没有一点留情。
左右两翼交战,让战事陡然升级,隐隐有一战定胜负的架势。
刘锜见状,立刻率领骑兵营朝着左翼后方迂回。
迎接他的,是一阵阵神臂弩抛射的箭雨,以及投石车。
好在刘锜经验丰富,一直保持着暧昧的距离,既能给对方造成压力,又在神臂弩与投石车的杀伤射程之外。
至于三弓床弩,那就没法子了。
这玩意射程太夸张,足有八百步。
不过三弓床弩上弦慢,而且西军配备的数量也不多,威慑意图大于实战效果。
随着两军侧翼交战愈发激烈,刘锜那边的压力顿减。
此刻正率领骑兵营左突右奔,不断逼迫拉扯敌方两翼阵型。
游弋的三千骑兵,让西军两翼如芒在背,应对步卒的同时,还需时刻小心骑兵的突袭。
老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战场,忽然开口道:“县长,西军把赌注压在了左右两翼,前军与中军相对薄弱!”
他乃是从军十数年的百战老兵,对战场局势的敏感程度,远非新兵蛋子能比。
短短时间,便看穿了西军的布置。
一支军队的军械都是有数的,你在这里布置的多一些,别处自然就会少一些。
就比如神臂弩,这玩儿哪怕在赵宋,也不是大白菜。
十万西军,拢共也就配备了五千余柄。
否则若真是这样,哪还有西夏人甚么事,直接组建一支几万人的神臂弩方阵,只需几轮抛射,别说三千铁鹞子,三万也得覆灭。
再比如步人甲,满挂的步人甲约莫九十斤上下,外加大盾、钢刀等,负重高达百余斤。
如此负重,还需长久作战,非军中精锐不可为。
青州军一万五千步卒,日日三顿干饭,三日一顿肉食,操练刻苦。
即便如此,能满挂步人甲的精锐步卒,也就只有两千人,余者皆是三四十斤的轻铠。
西军能有多少人?
杨惟忠在两翼多布置一些,那么前军与中军自然也就少一些。
“我知晓。”
韩桢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
震天的喊杀声,传出数里之外。
到目前为止,双方伤亡都不大。
西军中军。
杨惟忠看着眼前的战局,神色凝重。
虽然局面看似五五之数,处于僵持局面,但青州军的两个大杀器还未使用。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感到心惊。
青州军表现出的战力,远超预期。
不知不觉间,小半个时辰过去,双方前军士兵体力逐渐耗尽,开始出现力竭之态。
“咚咚咚!”
忽地,青州军战鼓声节奏一变。
急促的鼓声中,透着浓烈的杀气,鼓点彷佛敲在西军将士的心头。
杨惟忠面色一变,心知对方要动用火器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数百个点燃引线的陶罐,抛入西军前军阵型之中。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隔着一里之地,杨惟忠都感觉耳膜震颤。
哪怕提前塞住了耳孔,中军的士兵和战俘依旧出现了一阵骚动。
若是没有准备,恐怕就会重蹈王渊、刘光世的覆辙。
与此同时,前排士兵倒下一大片,哀嚎与惨叫不绝于耳。
顷刻间,伤亡人数便高达一千多人。
趁着西军前排溃散,隐藏在盾兵后方,以逸待劳多时的刀斧手,立刻冲出去,扬起手中重斧,狠狠劈在大盾之上。
砰砰砰!
鏖战半个时辰,西军前排早已筋疲力竭,外加火器的震慑,哪里还能顶得住如狼似虎的刀斧手,纷纷在巨力下,应声而倒。
眼见前排彻底崩溃,吴玠大吼道:“快,第二队顶上去!”
为了应对火器,杨惟忠在前军设置了五道梯队。
说白了,就是用人命去消耗青州军的火器。
“杀啊!!!”
第二梯队刚刚顶上去,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火器。
轰轰轰!!!
每一声爆炸响起,都有数十名西军倒下。
看着士兵如同被割草一般倒下,吴玠咬牙切齿道:“顶住,不要退!他们火器不多了!”
是的!
杨惟忠笃定青州军的火器不会太多,因此才设计了这套战术。
前军只需顶住两三轮火器轰炸,待耗光对方火器后,凭借左右两翼的兵力优势,逐渐形成包夹之势,围而歼之。
事实上,杨惟忠的判断没有错,青州军的火器储备并不多,但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少。
看着西军前军一排排倒下,韩桢沉声道:“西军前军已经快到极限了,换锋矢阵,火器开道,凿穿前军!”
士兵是人,不是机器。
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器,眼睁睁看着战友接连倒下,会本能的心生恐惧。
当恐惧超过阈值后,便会引发溃败。
一般而言,战损达到一层,士兵就会崩溃。
战鼓声再一次变动,战旗也换上了黑金两色,杀伐之气尽显无疑。
“结阵!”
随着上百名传令军,将旗语告知都头,青州军前军阵型一阵变幻,如一把锋利的箭矢,插入西军阵营之中。
锋矢阵的前锋,最为辛苦和危险,但有了火器开道,就变得极为轻松。
面对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西军,一枚枚点燃的火器,扔进人群。
西军被炸的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韩世忠面色焦急道:“都统,前军快顶不住了,不如调两翼士兵增援?”
杨惟忠果断拒绝:“不妥,左右两翼动不得!”
两翼乃是此战制胜的关键,前军与中军薄弱,即是事实,也是他设下的陷阱。
如今反贼已经咬钩,接下来就看前军能否顶住了!
念及此处,杨惟忠下令道:“命吴玠率陷阵营将士阻击,命韩世忠着五千中军步卒,驰援前军,务必要将反贼前军拦住。他们的火器定然已经不多了,所以才会孤注一掷,用锋矢阵妄图凿穿我前军。”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应道,立刻率领五千西军,直奔前军而去。
十来个呼吸之间,西军前军已经被凿穿了一半,不过随着士兵身上的火器消耗殆尽,推进的速度渐渐变慢。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真刀真枪了。
青州军的彪悍勇猛,在这一刻彻底显现。
眼见西军被杀的节节败退,吴玠怒吼一声:“陷阵营将士,随俺阻敌!”
说罢,他亲率一千西军步卒,迎上青州军。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军中四大功。
陷阵与先登一样,都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但想由兵升官,封妻荫子,这两者无疑是最快的捷径。
陷阵营,乃是一支军队里,精锐中的精锐,底牌中的底牌。
吃的最好,所用军械,也最为精良,一般战事不会出手。
只有当军队陷入苦战僵局,或败退之际,他们才会出手,或打破僵局,或拼死殿后。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可若是成功完成任务,且活下来,最低都会连升三级!
吴玠率领陷阵营加入战局后,青州军前进的势头猛然止住。
见到这一幕,韩桢眉头微皱,意外道:“不曾想,西军之中竟还有这样一支悍卒。”
闻言,身侧的聂东解释道:“此为陷阵营,十万西军只此一支,人数不会超过两千,乃是西军真正的底牌,当年好水川一战,赵宋大败,若非任福率陷阵营舍身拼死断后,只怕赵宋大军会被全歼。末将也没想到,西军平叛竟连陷阵营都带来了。”
“倒是小觑了西军,历经一百余年,到底底蕴深厚。”
韩桢感慨一句,而后下令道:“聂东你暂领中军,我去前阵破敌!”
聂东面色一变,赶忙制止道:“县长万万不可,前阵凶险,万一有个闪失……”
西军连陷阵营都派上了,说明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如果韩桢有什么闪失,他简直不敢想。
韩桢正色道:“锋矢阵不能停,否则定会被围而歼之,刘锜迟迟突破不了西军两翼,需得从前军打开局面。否则继续拖下去,也只会落得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这个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
老实说,西军这支陷阵营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让局势出现了转变。
如今左右两翼明显陷入劣势,骑兵营被神臂弩以及投石车等远程火力暂时压制,迟迟无法突破。
若是正面战场再受阻,形式将会直转急下。
想想也是,杨惟忠并非痴儿,明知他们有火器和重骑的情况,还敢主动迎战,那就说明他有所准备,且心中觉得胜算颇大。
说话间的功夫,吴玠率领的一千陷阵营,已经取得优势,杀的青州军节节败退。
吴玠一马当先,手持一柄屈刀,左劈右砍,手下竟无一合之敌,端的勇猛。
身后陷阵营将士,也个个悍勇,拼杀起来舍生忘死,奋不顾身。
彪悍勇猛,不负陷阵之名!
聂东神色坚定道:“末将愿去破敌!”
“我意已决!”
韩桢摆摆手。
这吴玠之勇猛,整个青州军中恐怕唯有刘锜能与之抗衡,聂东差点意思。
好不容易将聂东培养成将领,韩桢可不舍得让他去送死。
“老九!”
“末将在!”
韩桢朗声道:“率领亲卫营,随我上阵破敌!”
“得令!”
老九高吼一声,眼中战意盎然。
身为亲卫,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主帅前往,他也必定会跟随。
拉下兜鍪上的顿项,韩桢整个人包括在重铠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丈四尺的玄色铁槊,握在手中,宛如一尊战神。
“破敌!”
韩桢高喊一声。
“破敌!!!”
一百名亲卫齐齐大吼,摄人的煞气几乎快要凝聚成实质。
……
……
青州军组成的锋矢阵,原本已经突进到西军前军的腹地,却硬生生被吴玠率领的陷阵营挡住,甚至被反推。
吴玠此刻浑身浴血,手中的屈刀刀锋,密布着无数细小的豁口。
一刀砍翻一名青州军刀斧手,吴玠顺势丢掉屈刀,从对方手中夺过重斧,口中高喊道:“弟兄们,随俺杀敌!”
唰!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声在耳边响起。
吴玠心头升起一股致命的危机,没有丝毫犹豫,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就地一个驴打滚。
砰!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碎裂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只见吴玠身后一名西军,口喷血雾,胸口塌陷,整个人倒飞出去,接连撞倒数名西军后,重重砸在地上。
不过这一幕只被少数几人看到,绝大多数人都在拼死厮杀,哪有空闲注意旁处。
一槊抽飞一名西军,韩桢目视死死盯着吴玠,单手持槊,狠狠朝他捅去。
吴玠此时根本没有看清出手之人,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见一杆玄色马槊刺来。
三尺长的槊锋之上,闪烁着阵阵寒光。
吴玠瞳孔猛地一缩,赶忙扭动身子,险而又险的躲过这一槊。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