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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廉睁开眼,叫来管家,吩咐道:“让都打起精神来,不分昼夜,皆按军中防卫布置,告诉他们,安然回到渤海,人人有厚赏。”
管家感受到了话中的沉重,小心翼翼道:“老爷,有什么不对吗?”
高士廉摇摇头,不愿多说什么。
此时,马车突地停下。
高士廉惊诧。
难不成,宵小这么快就来了。
“祖父,是表兄。”高德阳说道。
雪幕之中,李承乾穿着黑狐大氅,程良俊持伞站在一旁,身后,还分站着两队骑士。
高士廉从车中下来。
李承乾从程良俊手中接过伞,快步迎上去。
“侄儿拜见舅公。”
高士廉面色复杂,心中隐有怒气。
毕竟,若不是李承乾,百年高氏不至于声名丧尽。
他很想叱骂一番,但最终,只是万千一声叹,有些无力道:“高明,到底为何?”
李承乾也是一声叹,“舅公,身不由己,望舅公莫要怪罪。”
高士廉一声苦笑,也不知该是说何。
“舅公,父皇也知有愧高家,他不便出宫,特令侄儿在此相送。”李承乾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铁物,“此去,舅公多加珍重。”
高士廉惊愕。
竟是丹书铁卷。
“这.....陛下这是何意。”
“父皇言,此是对舅公二十载之褒扬。”
皇帝还是有真情的,不枉他一生追随。
高士廉红了眼,转身冲着长安方向,深深一拜。
过后,又哽咽的道:“让陛下好好保重龙体。”
李承乾点点头,俯身拱手:“祝舅公,一路顺遂。”
高士廉点点头,转身走出几步,却又突然驻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走回,对着李承乾道:“高明,你也是舅公看着长大的,舅公多一句嘴,丢了的就是丢了,勿需再抓着不放,莫要把自己推进绝地。”
李承乾一笑,“舅公,绝地亦可逢生。”
高士廉气笑了,没好气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寻死之道。”
李承乾沉吟瞬息,突的问道:“舅公,长安离渤海,多远?”
“千里之遥。”
“舅公觉得,要走多久方可归乡?”
高士廉不解话中意,回道:“车马百辆,又是冬季,怕是要四五月。”
李承乾道:“舅公可有想过,也许有一天,长安至渤海,不过二三时辰。”
高士廉笑骂道:“胡言,人会飞不成。”
李承乾也笑笑,“在侄儿看来,也许没什么不可能。”
高士廉一愣。
李承乾虽笑着,但其话却是有力的很。
叹息一声,摇摇头,转身向着马车去,边走嘴里便嘟囔着:“观音婢啊观音婢.....”
李承乾目送着,在高士廉即将上车之际,他突然道:“舅公,承乾若有翻身日,必重振高家声名。”
高士廉侧首看来。
两人不过十五六步之距,但鹅毛大雪各将二人眼帘遮挡,令谁也看不到谁的眼睛。
李承乾不知道高士廉听到这话是个什么感想,总之,他心里很畅快,这是第一次跟人诉说心中野望,也是第一次展露出野心。
车队继续向前,李承乾仍站在路边。
高德阳突地探出脑袋:“表兄,多保重。”
李承乾笑着挥挥手。
高家的车马,渐渐消失于雪色。
程良俊站到身后,“殿下,回吧。”
李承乾嗯了一声。
随之。
马蹄哒哒,地下白雪,被踏起成沙。
大雪天,当适喝酒吃肉。
这是程咬金的爱好,亦也是李泰的爱好。
温上一壶酒,架上一铜锅,外头雪纷飞,屋里香腾腾,对于李泰来说,此情此景,便是极乐之道。
正觉快乐逍遥时,一不速之客登上门来。
李承乾一身寒气,脱掉沾满雪花的大氅,笑呵呵的看向李泰的案头。
李泰轻哼一声,不情不愿道:“再支个锅来。”
邓虎应了一声。
随之,李承乾坐下。
等的铜锅肉片上来,连吃几口,只觉身子暖和许多。
“青雀,这肉,不错啊。”
李泰也不搭理,自顾自的吃着肉。
李承乾又道:“青雀....”
李泰看来,没好气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胖子,真傲娇啊。
李承乾悠悠道:“父皇让我来的。”
李泰圆溜溜的眼睛紧看而来。
李承乾却又拿起筷子。
他一个劲的吃着,就是不再说什么。
李泰沉不住气,问道:“父皇让你来干什么?”
呼呼~
吹两口热气,李承乾将筷中肉丢进嘴中,左右腮帮子不断动着。
等不来回话,李泰不耐道:“问你呢,父皇让你来干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以彼之矛,捅彼之身。
李泰气的牙痒,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大喊道:“收了收了。”
邓虎连忙挥挥手。
当即就有太监将桌子端下。
李承乾咂咂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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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的李泰更是来气。
他咬着牙,追问道:“父皇让你来干什么。”
李承乾也不再吊胃口,从怀中取出一奏本来。
邓虎接过递来。
李泰满是疑惑,摊开一看,圆眼睛瞬时瞪如牛。
这奏本,也似如刚从锅中捞出的肉片一样烫手,他瞬时扔到一旁,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谁写的。”
李承乾笑如春风道:“自是我写的,明日月朝,你将此奏,当着百官的面,呈上去。”
屋中温暖如春,李泰却的打了个冷颤。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涌进心中。
不仅要让他呈上去,还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这不是让他去死吗?
李泰恶狠狠的看来,一字一句的道:“李承乾,我给你肉吃,你....你反过来,竟....竟欲害我!”
李承乾皱着眉头,故作不解道:“青雀,这话是何意,我怎是害你了,我何时害过你。”
“你害我还少吗?"
似是想起了成年旧事,李泰突地一声咆哮,将屋梁上的雪,都震下不少。
抬起手,擦拭去脸上飞沫,李承乾澹澹道:“这可是父皇的意思。”
闻听此言,李泰一双圆眼瞬时瞪的更大,只见他两侧脸颊如气球般鼓起,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你。”
李承乾用力的点点头。
李泰肉脸当即潮红,“李承乾,你为何要如此坑害我。”
“怎的是坑害你呢。”李承乾侧首看来,神色逐渐认真,“我费这般心机,只为这最后一步,只要你将这奏本递上去,用不了多久,就可和他分庭抗礼。”
“你当我傻子不成!”李泰暴喝一声,随即捡起奏本,用力的晃晃,大声道:“我看你真是疯了,把这东西递上去,满朝上下岂不都要让我得罪下,你这是让我自绝朝堂,把人都给得罪完了,还拿什么和他分庭抗礼。”
呼,一股北风袭来,门窗咯吱两下,屋中冷了些。
李承乾搓搓手,轻描淡写道“哪有这般的严重。”
“不严重?”李泰更是来气,“不严重,那你自个为何不递,为何要让我上奏。”
说完,将手中折本直扔过来。
李承乾叹口气,“青雀,我可都是一片诚心,你....”
“诚心?”
话未说完,李泰便冷笑着打断,“本王看你是一片奸心。”
被不断叱责,李承乾却也不恼,呵呵两声。
“你且听我说。”
“好,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李承乾不急不慢道,“青雀啊,为何觉得递了这奏本,就是自绝庙堂呢?”
李泰冷哼一声,将头暼到一旁,俨然是没有接话的打算。
李承乾抚着袖子,自问自答道:“寒门庶人,万万之众,取消当下重重限制,用不了几年,定有大量贱民涌入官途,一个萝卜一个坑,官职就那些,寒门出头,损害的是世族门阀之利,动科举,就是动氏阀之根本,朝中上下,九成出自大户.....”
说到此处,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奏本捡起,用手擦擦封面,接着道:“递上此折,等于是挖他们的祖坟,他们定是会反对,定是会阻挠,定会将绝他们根本之人,视为仇寇,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李泰怒腾腾道:“你这不是清楚的很吗?”
李承乾一笑,“你都清楚,我自是清楚。”
这话听着,似有些作践。
李泰脸色更是通红,正欲将李承乾赶出去时,却又听得他道:“不仅你我清楚,父皇也清楚的很。”
紧接着,语锋一转,突问道:“近日朝中很是热闹,你可知晓缘由?”
李泰没好气道:“不就是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吗。”
李承乾点点头,“这二人不合日久,但多年来一直保持着面上的融洽,他们两人共掌尚书省,皆同为朝中领袖,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
“可现在,这脸不仅撕破了,还到了下死手的程度,长孙无忌竟让人弹劾房玄龄有谋反之心。”好笑的摇摇头,继续说道,“短短数日闹至如此地步,你可有想过,是否会是有人在背后拱火呢。”
李泰黑眉挑起,一思虑,不太自信的道:“你是说,是父皇.....是父皇让他们两个撕破脸的?”
李承乾没给个什么答案,只是突然点起了名来。
“司农卿杨弘礼,中书舍人李义府,尚书左丞卢承庆,侍中褚遂良……”
一口气念了十几人,李承乾缓缓,继而道:“杨弘礼出自弘农杨氏,卢承庆出自范阳卢氏,褚遂良河南褚氏,李义府家世低些,饶阳小户李氏,长孙无忌的身边,不是关陇门阀,就是山东世族,明日你上书,他们十有八九会反对。”
李泰眼一瞪,急头白脸道:“我何时答应要上书了!”
李承乾似是没听到,仍自顾自的道:“他们反对,不管长孙无忌如何作想,也只能跟着反对,你说,房玄龄又会作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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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若有所思,良久,喃喃道:“挑斗他们,分化他们,父皇真是好手段。”
声音虽小,但李承乾也听得清楚。
见他明白,也不过多解释,转而道:“对你来说,就是绝佳机会。”
李泰又哼一声,“三言两语就想糊弄我,真把我当傻子了不成,就算房玄龄支持,他支持的也是科举改制,又不是支持我,算什么绝佳机会。”
“再说了,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虽撕破了脸,但他终究也是山东世族,百年清河房氏,在这等事情前,难言他就不会和长孙无忌暂且放下嫌隙。”
李承乾摇摇头,“不,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不同,他虽是出身望族,但私心并不过甚,不像那些人,只知家不知国。”
“你莫不是忘了,贞观初年父皇令房玄龄修制律法,他可定了不少针对大族的法制,科举改制与国有大利,房玄龄定不会因家世而妄顾社稷。”
李泰撇撇嘴,“人心隔肚皮,他会怎么想,谁又能知,你何敢如此笃定。”
房玄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后人从他一辈子的所作所为中,早把他研究的透透得了,李承乾自是敢如此笃定。
“不管他到底如何想,纵使心中真有二,父皇也会让他不得不按照父皇的心意走,这你大可放心,不必忧愁会成满朝公敌。”
说着,李承乾两眼逐渐放亮,“改制科举,只是一个开始,经此事后,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就将再无转圜和解之地,日后你我慢慢再添柴加火,让他二人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直到至不是你死就是我火。”
呼,又是一股寒风。
李泰胳膊起了些鸡皮疙瘩,他扭扭身子,不解道:“为何要让他们两个斗,是想借房玄龄扳倒长孙无忌?”话音落地,不等的李承乾说什么,便摇摇头:“父皇对长孙无忌,远在房玄龄之上,你想指望房玄龄斗倒长孙无忌,痴人说梦。”?
李承乾没接话,只是微阖着眼睛道:“李治亲近长孙无忌,但也不疏离房玄龄,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斗,与李治并无关系,李治不愿意掺和,也不会掺和。”
“可是,如果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到了无法调节,到了非要死一个才能罢休的时候,你想想,届时李治还能置身事外吗,他还能随意游走于两人之间吗?当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你觉得他会选谁?”
李泰脱口而出道:“那自是长孙无忌了。”
李承乾颔首,“一旦李治和长孙无忌站在一起,房玄龄自是就会落入下风,李治是太子,以后的皇帝,届时,房玄龄等人无非两条路,一跪地认输,向长孙无忌,向李治祈怜,认输容易,可长孙无忌会放过他们吗,不会,庙堂之争,从没有善终一说,所以,他们只能走第二条路,斗,斗到底。”
“不仅跟长孙无忌斗,还跟李治斗,而想跟李治斗,就得寻一个能威胁到他,能动摇到他位置的人。”
说到这,李承乾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道:“青雀,这个人除了你以外,可还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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