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薛错等亲卫,来到积石军城中的某个校场上。
今天是积石军的训练日,但士卒们没有热火朝天的景象,像是在应付一样。
士卒在偷偷闲聊说话,连军官也不去管他们。
有的士卒在闲聊关于储帅李瑄来到积石军的事情,一想到可能的战斗,就立刻成了苦瓜脸。
有的士卒还在抱怨该收麦子了,又要忙活好一阵子。
看到李瑄到来,他们强行提起士气,嗷嗷叫了几声。
李瑄在校场上巡视半刻钟,他的威严感和声名,一时震慑校场上的积石军士兵。
“积石军城是边塞重镇,接壤吐蕃,也是九曲黄河的一部分。但我总感觉士卒们的士气不如临洮军,这是有原因吗?”
李瑄将几名衙将叫到跟前,向他们说道。
“禀将军,我们积石军士气高涨,几代以来,一直是军中建功之地。”
衙将们不承认积石军状态差,拿以前的战功说事。
积石军直入九曲,在石堡城被吐蕃控制的情况下,这里是出塞打击吐蕃的最好之地。
所以从高宗时期建立积石军以来,就屡立功勋。
“我在朔方的时候,边军日夜思战,苦于机会不至,军功不足。现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去证明自己呢?男儿从军,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搏取富贵吗?难道你们真就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俸禄来从军吗?”
李瑄继续向几名衙将说道。他可不相信积石军衙将的话。
薛错只是旁听的消息,李瑄要弄清楚真正的原因。
这对李瑄十分接下来的计划十分重要,他不想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
一众衙将默而不答,像是心有顾忌一样。
“男子汉大丈夫,连一吐为快的勇气都没有吗?我是陇右节度副使,兼陇右都知兵马使,可以断积石军事。你们尽管说出来吧,让我评评你们是不得已如此,还是真正的懦夫。”
李瑄用激将法的语气,向几名衙将说道。
“将军,我们当然想要富贵,军士以性命拼搏,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一次两次就算了,可一而再,再而三,我们难免寒心。不过士兵们的战心还是有的,如果您让出兵,我们一定会听从您的命令。”
一名衙将不再顾忌,拱手向李瑄说道。
“具体如何,举个例子?”
李瑄见这和薛错所得知的没什么区别,想知道具体的事例,以做评定。
“三年前,吐蕃一名千夫长率领骑兵深入境内,至直达化一带。主将承诺驱逐那些骑兵,人皆赏千钱。将士们拼命将吐蕃骑兵赶出国境,最终却未能得到一分赏钱。”
“前年吐蕃寇侵,我积石军千里奔袭至青海支援,主将许下承诺立下战功奖赏绢钱,却依然未履行。”
“去年随大军攻吐蕃洪济城的时候,我积石军负责进攻西城,主将许下先登者赏千匹绢。我积石军士卒冒矢石而上,最先登上城墙。而先登的士兵,依然未得到奖赏。”
几名衙将先后将这样言而无信的事情说出来。
一直这样干,士兵们不再相信主将的话。
更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去谋求边功。
“据我所知,节度使府衙也会在大胜后,给予军中奖励。”
李瑄凝重地说道。
事实上每个军城内仓库的绢、钱,并不会很多。
大战后主要的奖励,来自节度使直属的仓库。
李瑄在丰安军的时候,主要奖励就是王忠嗣从回乐城府库中取出。
“我等不知。”
反正将士们就是没收到奖赏。
“这不是小事啊!”
李瑄仰天叹一口气。
军功奖惩,已经写在大唐的律法之中。
每一次士兵出征,陷阵先登,必许下重赏。
哪怕是赏百金,赏千金。为将者说出来就一定要兑现。
如果知道无法兑现,就不要轻易许诺。
况且,在李瑄看来这些许诺并不是难以兑现。
从军的男儿,大多是为博取富贵功名。
纵死犹闻侠骨香,只是诗歌赋予的艺术。
谁的性命都只有一次,英勇的人,更容易沙场捐躯。
而那些英勇,却因幸运、武力活下的人,理应得到赏赐。
军规被践踏,士兵一次次失望。这埋下祸患的根源。
御下之道,恩威并施。不能指望一名普通士卒,怀揣多么伟大的梦想,多么崇高的思想。
积石军这样下去,迟早变成晚唐时的牙兵,将矛头对准将领。
“拜见将军!”
积石军使许括听闻李瑄来到校场上与士兵交谈,他心中咯噔一跳,赶紧跑过来。
“许将军,陇右虽是贫瘠之地,但朝廷每年衣赐两百五十万匹。这些除了穿着以外,积石军不会没得到一点赏赐吧?”
见许括来,李瑄当即向他质问道。
他怀疑许括将将士们的赏赐贪了。
克扣军饷的事情,军中都屡见不鲜,更何况是扣下军功赏赐。
“节度使府会给予绢、钱赏赐!”
许括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李瑄为何会去询问这些。
一般主帅、副帅,几乎不会过问小卒赏赐。
“那这些赏赐是否分给建立跳荡之功的士兵?”
李瑄冷声又问道。
“已经分了……”
许括强忍着面色不变。
“真分了吗?本将所听到的,和伱所说的不太一样啊!我是该相信统领七千众的将军,还是该相信七千人众口一词的士兵?”
李瑄的脸色一变。
他早就觉得吐蕃麦子不对劲。
天宝年间是求功的时代,李隆基重边功,穷兵黩武,对边功的赏赐可以是宰相之位。
以至于上到主帅,中到将军,下到士兵,都渴望立功边陲。
积石军这边,却一潭死水,能让吐蕃欺负这么多年。
“不是,奖赏还在仓库中,来不及发放。”许括赶紧改口说道。
“几年都没发放,是想放在仓库中,被虫鼠撕咬吗?”
李瑄听后更加生气。
昨天在迎接他的时候,李瑄还觉得许括堂堂正正,说话有道理,像是个正常有为的将领。
如果不是他让亲卫薛错打听一下积石军的情况,还真被许括蒙在鼓里。
真是人模狗样的东西!
“末将这就去向将士们分发绢、钱。”
许括想到仓库中还有一些绢钱,赶紧发下去。
“不必了,我觉得将士们伤痕累累,仓库的绢,一定包不住将士的血!”
李瑄不用想就知道积石军仓库中所剩的绢一定不足。
“将军,末将不明白您的意思!”
许括隐隐听明白,他心跳加速,却故作不知。
“之前丰安军使卢瑜受贿一对金虎,就被圣人下旨处死。如果贪图重大,又贻误军机,这该是什么罪名呢?”
李瑄手扶剑柄,向许括喝道。
“将军饶恕!”
许括害怕,连忙求情。
“来人,将积石军使许括、积石军副使、积石军判官、典军、推官、司马,一举关押。此渎职贪赏,动摇军心,罪不可恕!”
李瑄一声令下,就要将许括拿下。同时下令拘捕积石军副使和一众佐吏。
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向节度使上报?
所以李瑄认为,他们之中就算没有贪污,也有包庇渎职之罪。
李瑄亲卫上前,立刻将许括拿下。
“将军恕罪,您要教训来犯的吐蕃,请让我戴罪立功,值此之际,一军不能失去主将!否则恐难成事!”
许括知道无法再瞒下去,赶紧求饶。
他本以为这些兵卒最多发发牢骚,不敢生事。却不想李瑄多事。
现在许括心里十分后悔。
“在这关键时刻,主将若是不被惩罚,那才是难以获胜。你要庆幸我不是主帅,否则在出军前,一定先砍了你的脑袋祭旗!”
李瑄恶狠狠地说道。
他绝对不会姑息这样的事情。
哪怕是回到湟水城,李瑄也会请求皇甫惟明上书处死许括,以儆效尤!
“吐蕃骑兵马上就要到来抢夺麦子,积石军失去主将,会没有士气……”
“带下去!”
李瑄一挥手,不想听许括再叽叽歪歪。
他下令临洮军的士兵,去抓其他人。
一时间,积石军城震动!
虽然士兵怨恨、不服许括,但一下子上司全没了,还是很震惊的!
没有人会为许括等将被一锅端而反抗,只是担忧还会像之前一样,拼死立功,得不到应有的奖赏。
李瑄下令,所有人积石军士卒停止训练,去最大的校场上集结。
抄许括住所的士兵,在许括的床底下得到二百两黄金,还有一些钱财珠宝。
那些赏赐的绢钱还未到黄河边,就被许括的亲信带走,运往他处。
……
李瑄来到校场上,看着人头攒动,议论不止的士兵,他没有进行训话,也没有说关于许括的事情。
“肃静!”
李瑄令积石军士卒停止嘈杂后,扬声喊道:“校场后面,立十个箭靶。谁能在十步之外,用弓箭正中靶子,赏赐十两黄金,只限十个人报名。”
他话语落,嘈杂更甚。
这不是开玩笑吧?
对很多士兵来说,十步射靶子,这不就跟在地上捡十两黄金一样?
十两黄金寄回家中,完全可以让父母妻子,衣食无忧。
“将军这是要学商鞅徙木立信,重新建立积石军中对主将的信誉。”
站在下方的郎将辛云京,看出李瑄的目的。
李瑄一定会言出必行,就看哪十个幸运儿能得到黄金。
“反正就是射一箭,我来!”
不一会,一名士兵站出来无所谓地说道,十步射靶子,又不费什么力气。
“加我一个!”
有一名读过《史记》的士兵,想到商鞅变法,心想李将军会不会也这样。
但普通的士兵,识字都不多,更何况去读《史记》。
“还有我……”
又有几名积石军士兵站出来,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天底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十个人很快凑齐。
“随本将来!”
李瑄带着这十名士兵,来到校场后的箭靶前。
他亲自监看。
无数士兵围在周围,目不转睛地看着十名士兵持弓搭箭。
“咻咻咻……”
十步距离,只要稍微有点箭术的人,都能命中靶子。
当他们全部射出去后,有五人正中靶心,还有两人差一点中靶心,剩下三人虽射中靶子,但偏移许多。
这一刻,无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李瑄。
他们心中还是不相信李瑄会拿出这么多黄金。
想看李瑄如何收场!
“大丈夫就应像季布一样,一诺千金。那些不遵守诺言的将军,注定会得到令自己后悔的结局。”
李瑄面对众将士的目光,大声喊道:“取出黄金,分给有勇气的壮士!”
他话音落,十名亲卫,都取出一个小包。
亲卫们来到十名射箭者面前。亮出一块重十两的黄金,并交到他们手中。
当接过沉甸甸的黄金时,他们如梦如幻。
这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