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为国家计,所以才回京奏请迁都北平,谁料众臣不思报效国家,反而捻风搞雨,互相攻讦,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国器私用,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其心可诛,孤心甚怒!如今孤已奏明天子,传谕百官,务必于今日,对迁都与否拿出一个定义,否则,你们就一直跪着议下去,什么时候拿出了结果,什么时候再回家睡觉!”&/br>念完了天子与靖王口谕的锦衣卫把手一摆,如狼似虎般从人群里拿了众多官员的锦衣卫立刻将他们带回昭狱,而在更远的地方,抄搜府邸、缉拿亲眷的锦衣卫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满街都是锦衣鱼服,外套黑色披风,腰侧悬刀的番子一队队往复来去,杀气腾腾,所过之处,莫不回避。&/br>那些曾经住满了权贵的巷子,那些曾经代表权势的门楼,在这一刻反而成了某种催命符,无数的男女老少嚎啕整天地被锦衣卫们用铁索镣铐叮叮当当地拷住,押着穿街过巷,配合着锦衣卫们被风扬起的黑色罩衫,彷佛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情形。&/br>葫芦巷子口身穿天青色云纹鱼服的锦衣千户镇守着秩序,远远围观的百姓们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整个京城在这一刻鸡飞狗跳,乱作一团,考虑到还有无数番子出四方城门去往天下各地,不难想象接下来这大魏要乱到什么地步。&/br>此刻整个京城最安静的地方就是宫城的东门外了。&/br>那些经历了锦衣卫来来回回几番审查,都没有找出污迹的官员们不吵了,也不闹了,一个个宛若泥雕木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br>部分同样反对迁都的官员如今仍留在场中,这说明锦衣卫抓走官员不是看赞同迁都与否,而是实实在在地有没有找出任何的罪证,贪腐的,徇私的,甚至几年前在地方做官时收了笔银子的,几乎一个都没放过,而那些两袖清风的,兢兢业业的,就算刚刚跪着的时候骂了靖王,也没有被锦衣卫拿走。&/br>但现在已经没人能发出声音了。&/br>六部尚书被抓了三个,三法司最高长官一个没落下,京城大小衙门的官吏几乎没了一半,尤其是户部仓储司,那更是连主官带小吏全军覆没,直看得人目瞪口呆--考虑到诏狱那鬼地方进去了就很难再出得来,如果今天这事就此完结,那么明天朝廷还能不能正常运转都是个问题。&/br>但随即百官就想到了几个月前从北境传来的诏令:&/br>“京官七品以上,外官县丞以上,各举一人,量才录用,如有贪污,连坐!”&/br>天啊...几个月前靖王就开始埋伏笔了?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锦衣卫会拿着这几年来查好的证据,照着名册一个个抓人,直到把朝堂都差不多要抓空了,也不用担心没人补上来干活?&/br>哪怕场中仍有反对迁都的官员存在,但所有人到了这一刻,都已明白了靖王心意之坚决:这个京城,迁定了!&/br>还想反对?能做官的个个都是人精,哪怕现在还能幸存的手脚都很干净,可眼前这形势他们还看不明白么?反对,被抓进诏狱的官员可还是能攀咬的,天子的旨意上可没说锦衣卫大索百官这事什么时候才算完,靖王虽然没有提着刀威胁所有人,但这番动作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再拼?再拼可就是鱼死网破了!&/br>可问题是,就算鱼死光了,这网能破吗?&/br>自古以来所谓的朝堂平衡,所谓的皇帝也不能把百官全杀光,那也是要看时候的,遇上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开国皇帝,你看他敢不敢提刀子?除非是到了王朝中后期,文官集团的权力极为膨胀,甚至可以代替天子处理朝政--比如现在的内阁,皇帝也得学会妥协。&/br>但现在准备撕破脸的虽然不是天子,却在某些方面比天子更无所畏惧,更提得起刀!东西南北四地军队在握,顾怀根本不怕有人要喊着靖难口号起兵谋逆,辽国大敌当前,他也不忌惮一边在和辽国打仗的同时一边把大魏内部犁一遍,因为事实就是根本没人能取代他!&/br>如果这是涉及全天下读书人的事,百官或许还有勇气争一争,就算是皇帝,也不会试图与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然而眼前这事只是大部分官员激烈反对,小部分官员保持沉默,南方读书人如遭雷劈,而北方读书人却拍手称快的!&/br>更何况已经有一大帮人等着朝廷空出位置好上位了,再加上锦衣卫缉查的能力,就算是朝堂空了一半,靖王也能拿出对天下人的交代,不会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br>环环相扣,甚至连分化南北读书人,扶持培养新一批官员的准备都做好了,继续死扛,真的有意义么?&/br>不迁都,对京城里这些久待南方的官员固然有好处,但这好处难道能比命更重要?&/br>不知道过了多久,东门外的官员们仍然集体失语,雨依旧淅淅沥沥在下,把他们淋得极为狼狈,再加上对于锦衣卫悍然出手的恐惧,一个个牙关都在打颤,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愿意再当出头鸟了,所有人都在沉默盘算着得失,而就在这个时候,某个官员似乎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向站在一侧的锦衣卫索要纸笔。&/br>一份联名奏章写好了。&/br>锦衣卫捧着这份奏章,另一个锦衣卫拿着笔,逐个走到还跪着的官员们身边,没有人反对了,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地在这份联名奏章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br>顾怀此时正在宫城里一起和小皇帝吃饭,赵轩在位的时候,他就常入宫和赵轩议事,宫城不好留宿外臣,但皇帝的午膳他是吃习惯了的,尚食局也知道他的口味,所以此时桌上的荤菜较多,而且侧重北方口味,烧鹅、羊头蹄、五味蒸鸡...&/br>总共是三菜一汤,主食是米饭,和平时皇帝正经的午膳也就是十二道菜两个汤两种主食比起来堪称简朴,然而顾怀吃饭一向不喜欢铺张浪费,再加上步入仕途后已经习惯了军旅,吃饭也就没什么讲究,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影响,小皇帝吃起饭来也一直很干脆利落,这些天入了宫,也在学着先帝赵轩下旨减少不必要的内廷开支。&/br>此时一大一小两人都在沉默填着肚子,过了一会儿,沐恩拿着一本奏章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殿外,顾怀看了他一眼,唤道:“进来!”&/br>皇帝用膳时,除了军机大事和重大灾情,其他事情统统不能打扰,要等皇帝用完膳消完食后,去御书房才能呈报上去,不过今天顾怀带着小皇帝回宫之前,特意嘱咐了一声,如果那东门外百官议出了结果,便要即时禀报,所以一得了允许,沐恩便踩着碎步跑进殿里,小声禀报道:&/br>“王爷,陛下,百官对迁都一事,已经有了公议。”&/br>顾怀放下筷子:“念!”&/br>“是!”&/br>这里是宫城,对面有天子,顾怀的做派简直比皇帝还皇帝,放下某些心结,做了某些选择后的顾怀显然是越来越坦然了,甚至越发不太在意所谓礼法所谓规矩,沐恩作为一个宦官却对这一幕毫不奇怪,眼底还浮现些由衷的喜悦,展开奏章,沉声念道:&/br>“伏惟北平,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平原,沃壤千里,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诚天府之国、帝王万世之都也,矧河道疏通,海运日广,商货辐辏,射货充盈...望早敕所司,兴工营建,迁都北平!”&/br>“好了。”顾怀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打断了沐恩继续念下去的举动,他接过奏章,扫了一眼百官联名的地方,密密麻麻签满了字。&/br>单人上奏本,名字是在最前面的,直称“臣某某启奏”,多人联名上奏本,署名就放在了最后面,如今是朝堂过半官员一起上奏本,前后不足两页,后面的署名倒是有七八页之多,何必让沐恩一一念出来。&/br>他将奏章递给小皇帝,向沐恩问道:“是谁第一个提出来联名请奏迁都的?”&/br>沐恩回忆片刻,俯身回答:“兵部员外郎,任彬!”&/br>这个名字...顾怀已经很熟了,当初任彬以兵部给事中的官职上了京城城墙,顾怀在城下砍辽人,他在城头开炮轰,后来因为对平民开炮被弹劾,去边境喝了两年风,如今虽然回了京城,这官职虽然升了,但实权却远不如之前。&/br>“兵部尚书有功无过,这次清算也未波及,兵部有他在,孤很放心,任彬可以提成兵部右侍郎,让他先和北境边军接触一下,为以后的兵部接手北境兵力早做准备。”&/br>“是!”&/br>“让东门外的散了吧,告诉他们回家以后,写出一份迁都的章程来,明日早朝后递到内阁,再过几天,孤和天子就要动身回北境了,工部、兵部这两个衙门的官员随驾,京城百官后续也要过去,传谕户部,尽早挑定迁徙到北境的百姓,迁都这件事,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做完,谁要是敢出工不出力,孤就让锦衣卫去和他们聊一聊!”&/br>......&/br>入冬后的钱塘海港泛着江南特有的烟雨雾气,今年没有下雪,码头自然也少见白色,在走过木板夯实搭建的栈桥过后,一片开阔的码头以及接天连地的大海便出现在了眼前。&/br>热火朝天的氛围实在很难让人感受到冬天已至,万物沉寂的味道,袒着臂膀装货卸货的水手们喊着响亮整齐的号子,更是让人怀疑着到底是不是寒冬腊月,那汉子身上蒸腾的汗气充满了力量感,而交头接耳谈着生意的商贩们,更是遍布了码头各地。&/br>几个倭国来的和尚就在这样的场景里走下了那条商船。&/br>自从钱塘的海港多出来许多劫掠或者通商向我国的船只后,来自倭国的和尚虽然很少,但偶尔还是能看到,当年唐时佛经东渡大海,在倭国落地生花,这么多年以来倭国的高僧都苦于不能再赴中土参加法会,如今倭国虽然因为大魏的私掠陷入水深火热,倒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br>飘在海上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哪怕如今大魏私掠成风,但遇到来天朝上国深研佛法的和尚,多少还是会给予些优待和尊重,只是钱塘码头的小吏可不管这些,见商船靠岸,便拿着用于登记的账簿上前收钱,一时间让几个老僧眼角的皱纹都变得越发苦深了起来。&/br>站在角落里的源本义摸了摸有些因为刮得很干净所以有些冷的光头,视线落在那些载满货物靠岸的商船,以及押着许多倭国奴隶的捕奴队上时,轻轻地叹了口气。&/br>他没想到那位魏国的两浙总督,居然真的有办法能把他弄到魏国来。&/br>前些日子架空他的那两位大名,已经不满足于事事都还要留情面,以“重病祈福”为由将他软禁于京都东郊的清水寺,再过上一年半载,或许就到了他该“重病身亡”的时候了,然而那位魏人,那些不知道潜伏在京都多久以及多深的魏人,居然能买通医师,谎报“心疾恶化需深海龙涎入药”,暗中将药物替换成了浸泡迷药的赝品,令那些负责监视的贵族近侍昏睡,然后用了最短的时间,便将源本义剃发伪装成赴大魏交流佛法的空海僧团随从,登上了借禅宗法会之名来大魏的堺港商船。&/br>此时的京都估计已经乱套了吧?那两位挟持大将军与天皇的大名,估计正在把京都内外都翻个底朝天,可他们又不敢宣扬源本义消失的消息,只能一边拼命抓紧权力,一边寄希望于消弭源氏幕府最后的影响,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源本义总说自己因为母亲的事情有了教训,但最后却还是走上了同样赌命的路子。&/br>真是讽刺。&/br>但无论如何,从走出京都的那一刻开始,这贼船都已经上了,而且魏国那位总督好像压根没有考虑过源本义想下船的可能性,这场大将军出逃的戏码根本没有和那些大名们和解的任何可能。&/br>源本义看着广阔的大海,脑海里止不住地绷出各种念头,一道身影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到了他的身边,同样眺望着大海,轻声说道:&/br>“很美,不是么?”&/br>源本义警惕地循声看过去,徐缙对他笑了笑,坐镇江南一年,原本只是个偏僻乡村的穷书生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威仪,他说:&/br>“曾经我和王爷就对大魏对倭国的待遇有过一番议论,我以为我这种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抱有警惕和不信任的人已经够狠厉了,但没想到王爷对于倭国的观感居然比我还要差一些,他说如果不是没有机会能将倭国彻底灭国,将那孤悬海外的陆地彻底变成大魏的殖民地,那么他宁愿暂时和辽国停止战争,也要顶着随时有可能亡国的危机把这件事做完。”&/br>毕竟曾经在京都的本能寺里见过,那时候源本义还是只会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孩子,这么长时间过去,当初那个剃了光头伪装成游僧的徐缙不再是从偏僻乡村刚刚走出来的读书人,已经有了足够的威仪,想起当初在京都发生的那些事情,源本义对他的观感,除了某些挥之不去的仇恨之外,大概还有一些隐藏不住的畏惧。&/br>毕竟是少年人,谈话总是会被徐缙这种读书人牵着走,源本义沉默片刻,用生涩的汉语问道:&/br>“魏国的王爷,为什么会对倭国有这么大的恨意?”&/br>“我也不知道,”徐缙说,“而且我也不想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人或者国家能够强行要求别人喜欢自己,在这种天下处处战事的棋局里,唯一有话语权的,就是国力,而很凑巧的是,大魏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总算是走到了能在这棋盘上当一方棋手的地步,但倭国现在却还只是角落苦苦求生的一枚孤子。”&/br>“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源本义说,“我想见你们那位王爷。”&/br>徐缙从海平线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的眼底总是闪着外人琢磨不透的光,任职两浙总督一年,他把他的名字传遍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畏惧他这个做事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的孤臣,所有人都害怕某一天一件足够让江南的富饶再上一层楼的事情圆满收尾,而代价却是自己的性命或者前程--少年人大概不知道这些,所以他只是抬起头,努力地和徐缙审视的目光对视着。&/br>“看到堂堂倭国大将军都要剃发扮僧人,这让当初需要装和尚才能去京都的我心里好受了很多,”徐缙笑道,“你当然可以见到王爷,我一个江南虽然有权但根本不一定被朝中重臣承认的总督,当然没办法在这种会卷入三国甚至四国的战争中做主,不过王爷现在正在大魏的京城--嗯,那里一定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如果你的速度够快,也许还能在王爷回到北境前和他会面。”&/br>“我还想见一见你们的皇帝。”&/br>“没有意义。”&/br>“为什么没有意义?”源本义皱眉,“就像你说的,这种大事,一个王爷--就相当于倭国的大名,怎么能做主?难道不应该要让天子点头么?”&/br>徐缙轻笑了起来,转身提起脚步:&/br>“等你见到王爷的那一刻,你就明白了,但你要记住,到时候你最好不要共情,然后搞砸接下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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