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侯府。
刚刚从县衙回来的长公子护卫,带来了一个震动了整个侯府的消息。
侯府的长公子死了。
在长安县衙,被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一刀捅死。
他的尸体,就摆在大堂之上。
“我的沅儿!”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刚刚走进来,看到李沅的尸体,很干脆的晕了过去。
云阳侯身体晃了晃,失去平衡,跌落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护卫老者,咬牙道:“你是怎么保护沅儿的!”
老者脸上露出无奈之色,说道:“那人的身边,有五位第四境的护卫,我一个人拦不住。”
云阳侯深吸口气,闭着眼睛,颤抖着声音道:“说,沅儿为什么去长安县衙,又为什么会死在那人手里?”
老者低着头,默默的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阳侯一掌拍在桌子上,木桌轰然裂开。
李沅不过是失手打死了区区一个贱民而已。
自己都已经用过一块免死金牌了,他还想怎样!
若不是需要给李玄靖面子,根本不需要浪费这块珍贵的免死金牌,秘密将那一家人全都处理,哪来这么多的麻烦?
云阳侯额头青筋暴起,低吼着说道:“李玄靖,本侯一定要你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此时,大理寺内。
儒雅男子听完了宋佳人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只是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此事我会解决的。”
宋佳人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一位黑衣人从不远处走过来,问道:“大人,要去长安县衙看公子吗?”
李玄靖摇了摇头,说道:“不必。”
黑衣人道:“天山七煞是真正的杀手,依照这一行的规则,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幕后的雇主,不过属下可以确认,这次的刺杀案,与上次公子在府中遇刺的案子,是同一主谋,能请得动天山七煞,买通在李府十年的下人……,长安有此能力,又这么恨老爷的没有几个,应该就是几位殿下之一了。”
他摇了摇头,说道:“李沅刚刚和公子发生了冲突,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动手,明显是想嫁祸云阳侯府,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李玄靖沉默片刻,说道:“备车,去淳王府。”
片刻后,一辆马车停在淳王府门前。
门房通报之后,淳王大步迎出来,笑道:“本王就知道伱今天会过来……”
李玄靖拱了拱手,说道:“见过殿下。”
淳王握着他的手腕,摇头道:“这里又不是外面,你跟我客气什么,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陪我喝点,再下几局棋,今夜我们抵足而眠,明日一起进宫……”
说罢,他对王府管家道:“告诉王妃一声,本王今晚不去她那里了,让她先睡吧……”
长安县衙。
大牢。
虽然裴哲让人送来了一床新的被褥,但牢房的床睡起来,到底是没有家里的舒服,而且也没有家里香。
说到香,李诺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衣服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但又不同于娘子的香。
他想起了吴管家说过的女侠,不由的有些好奇。
他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位女侠又是谁?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诺抬起头,看着站在牢房外的一道身影,诧异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宋佳人拎着一个食盒,说道:“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我带了点饭菜。”
牢房栅栏间的空隙很窄,食盒无法递进来,于是她拆掉了两根栅栏,拎着食盒走进牢房。
李诺今天确实没怎么吃东西,刚才还不觉得饿,直到娘子打开食盒,他闻到饭菜的香味之后,才觉得饥饿无比。
饭菜是宋府的厨子做的,有荤有素,还有一盅参汤。
宋佳人坐在李诺身旁,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李诺心中暗道,不杀李沅,她就成寡妇了啊……
他杀李沅的理由,并没有那么高尚。
他也算不上什么高尚的人。
倘若他真的是舍己为人的圣人,李沅在刑部的时候就死了。
他杀李沅,更多的理由,是为了求生。
成功延寿固然好,失败的话,也算是为百姓除了一害。
这可能就是天意。
如果李沅不来县衙,李诺不可能跑到云阳侯府杀他。
在他最需要李沅的时候,李沅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面对娘子的询问,李诺并未解释法典的存在。
他喝完最后一口参汤,松开手,手中的玉碗忽然掉落。
宋佳人下意识出手,却见那只玉碗,径直的悬浮在半空中。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它禁锢在了那里。
宋佳人怔怔的看着他:“你入境了?”
李诺点了点头。
李沅一死,他必入境。
公主殿下诚不欺他。
宋佳人看着李诺,不由的想起他修法家的初衷。
不知道他修行的目的,还是不是为了打败她……
李诺吃完饭后,宋佳人收拾好食盒,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父亲说了,他会想办法的。”
看着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李诺忽然道:“娘子。”
宋佳人转头看向他。
李诺道:“可不可以把你的荷包给我?”
宋佳人没有问为什么,从腰间取出一个粉色的荷包,递给李诺。
李诺收下荷包,等到娘子离开后,将它放在枕边。
折腾了一天,他的身体本来就虚弱,闻着这一道让人静心安神的味道,仿佛娘子就在身边,他很快就睡着了。
宋佳人并未走出大牢。
她将食盒放在牢房门口的桌上,在桌旁的长凳上坐下,静静的守在这里。
夜已深。
大牢之内,李诺睡的十分安心。
云阳侯府,则是一片缟素。
长公子遇害身亡,主母伤心晕厥,至今未醒。
侯爷无比震怒,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多时,一封封信件从侯府传出,被下人送往长安各大权贵府邸。
一道年轻的身影,赶在宵禁之前踏入侯府,看到门口悬挂的白灯笼,微微一愣,震惊道:“府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过世了?”
门房一身缟素,劝慰说道:“二公子,请节哀……”
年轻人身体一震,悲恸道:“父亲啊……”
门房连忙拉住他,说道:“二公子,弄错了,不是老爷,是大少爷,大少爷被人杀了!”
年轻人身体再震,满脸的难以置信。
什么?
李沅死了?
那个畜生真的死了?
李沅死了,他岂不是就是侯府大公子,未来的二等候?
真是人在外面逛,喜从家中来。
他怔怔的看着府中到处悬挂的白灯笼,回过神之后,表情比刚才更加悲痛,大声道:“兄长,你死的好惨啊哈哈哈哈……”
……
清晨。
长安各大官衙刚刚开门,便收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昨夜,云阳侯府的长公子,在长安县衙,当着许多人的面,被人一刀捅死。
这已经是一日之内,长安发生的第二件大事。
中午的时候,大理寺卿之子遭到刺杀,为了取他性命,幕后之人出动了八位第四境武者。
大理寺卿贵为九卿之一,位高权重,有人派出了八位第四境,要他独子的命。
云阳侯是当朝一等侯,大夏的上层贵族,侯府的嫡长子,未来侯府爵位的继承者,当众被人杀死……
大夏有多久没有发生这样的恶劣事件了?
巧的是,杀死云阳侯长子的凶手,正是当朝大理寺卿之子。
一位正三品大员的儿子,杀了正三品勋贵的儿子。
虽说长安权贵子弟圈子中,打打闹闹的事情时有发生,可闹到这种地步的,也极其少见。
一时间,无数人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长安没有秘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很快弄清。
起因是三天之前,云阳侯之子李沅,想要强抢民女,被大理寺卿之子撞见后制止,两人结下梁子。
大理寺卿李玄靖的儿子修法家,虽然让人有些难以相信,但这在长安上层圈子也不是什么秘密。
后云阳侯为子出气,联合一众权贵,上书三省,制止了李诺在长安县衙审案,断了他的修行之路,两人间矛盾加深。
再之后,李诺翻出半年前李沅的一桩杀人旧案,将李沅抓到刑部,但却被云阳侯以免死金牌为子脱罪,并在刑部遭到李沅的当众嘲讽,有刑部官员可以作证。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还算正常的摩擦争斗。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昨天一早,有人以杀害了六位无辜百姓为饵,吸引修法家的李诺前去查案,却在现场埋伏了八位第四境的杀手,险些让大理寺卿唯一的儿子命丧黄泉。
若不是他身边的护卫实力极强,大理寺卿已然绝后。
从常理来说,云阳侯府的嫌疑很大,虽然人们不觉得云阳侯有这个胆子。
之后数个时辰,就传来了李沅在县衙被杀的消息。
此案由尚书省一名主事亲眼见证,那李诺也承认了罪行,主动将自己关在了长安县衙大牢。
平心而论,两人的矛盾,错在李沅。
但就算李沅有错,也不能杀了他啊!
退一万步,哪怕是他恨急了李沅,非要杀他,也别自己动手。
雇凶杀人不就行了,众目睽睽之下,杀一等侯爵长子,哪怕他的父亲是李玄靖,这件事情,怕是也很难收场。
今日一早,云阳侯将儿子的尸体摆在了宫门口,带领一众权贵上书,要求朝廷严惩凶手。
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三省当然不敢怠慢。
第一时间就命刑部去长安县衙提人,与京兆府衙、御史台共查此案,大理寺因为与凶手关系密切,被排除在外。
与此同时,三省也向各衙门发出通知,紧急召开朝会共议此案。
刑部。
李安宁听完这些事情,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包子,掉落在地。
她昨天没来刑部,去皇陵祭奠母妃,早上才回到长安。
没想到她才不在一天,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李诺中午遇刺,晚上杀了李沅……
不是,她那句话是开玩笑的,没想让他真杀啊!
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呢!
她急匆匆的离开刑部,想要去长安县衙看看,但刚踏出刑部大门,就看到李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身边跟着刑部的官吏和捕快。
和李沅一样,他的身份也非比寻常,即便是犯下重案,也不会戴上脚镣枷锁之类。
宋佳人跟在李诺身后,走到刑部门口时,被一名刑部官员拦住,对她说道:“姑娘,刑部重地,您不能进去。”
李安宁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那刑部官员缓缓让开,没有说什么了。
一行人走到刑部大牢门口的时候,她对宋佳人说道:“刑部有规矩,就不能让你进大牢了,你可以在这里等着,或者去那边的衙房先坐会儿,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李诺走进刑部大牢,李安宁让人打开一间牢门。
这间牢房,显然要比寻常牢房更大更宽敞,似乎是许久没有人入住,地面落了一层灰尘。
一名刑部的官员见此,吩咐两名狱卒道:“去找几个女囚,将这里好好打扫打扫,再换一床新的被褥过来……”
牢房外面,李安宁看着李诺,难以置信道:“你真杀啊……”
李诺耸了耸肩,说道:“不是殿下教我的吗?”
李安宁一时语滞,平时可没见他这么听自己的话。
在这里等他们打扫也是无聊,李诺将腰间的玉佩抛向空中,一个念头,玉佩便悬浮在那里,他看着李安宁,说道:“看,我入境了……”
法家第一境,解锁的正是禁锢之力。
李安宁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炫耀修为……
怒斩权贵子弟,他不入境谁入境?
法家和武道是截然不同的体系,修行速度是诸家之中最快的,没有之一。
他要是能拎着刀,将长安那些罪该万死的权贵斩尽杀绝,就连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再次丢给他一个白眼,李安宁道:“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去朝堂上看看,顺便为你求求情,这件事情,云阳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些权贵们,恐怕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权贵一定会紧抓此事不放。
如果李沅的死,被这么轻易的揭过,以后长安权贵子弟,还不得人人自危?
她叮嘱了李诺一句,就匆匆的走了。
李安宁走后,负责打扫的几名女囚就到了。
这些基本都是徒刑的犯人,徒刑不仅仅是坐牢,还要承担一定的劳役,如果是男犯人,一般会被拉去修城墙挖河道,两国开战时,还会被送去战场填线。
女犯人由于体力原因,会被分配一些轻体力劳动,如织布洗衣,打扫为生等。
几名女囚穿着白色的囚衣,从李诺身边路过时,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抬头看了一眼,脚步忽然一顿,震惊道:“少爷……”
李诺低头一看。
呦,熟人。
……
皇宫。
金殿之上。
这是一场临时召开的朝会,但参加朝会的官员人数,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朝会都多。
一等侯之子惨死县衙,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身陷囹圄,这两方,可没有一方是好惹的。
哪怕是此案与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众官员也想来看看热闹。
可惜的是,身在漩涡中心的大理寺卿,此刻居然不在朝堂,众人也看不到他的反应。
云阳侯身穿一身白衣,跪在大殿之上,一言不发。
大殿两侧,朝臣吵得不可开交。
一名权贵阴沉着脸,说道:“三番两次无视朝廷诏令,暂且不说,当众杀害一等侯之子,此等行径,实在罪大恶极,若是不杀,何以明正律法?”
“永寿侯说的对,此子无法无天,藐视朝廷,藐视律法,依律当斩!”
“若是此次不杀,放任下去,不知道下次他又会做出什么恶劣的行径,若不杀他,天理难容,法理难容!”
“附议!”
“附议!”
大殿左侧,一群义愤填膺,比云阳侯还愤怒,像是死的是自己儿子的人,是大夏的权贵们。
不像朝臣们分成数党,整日互相攻伐。
大夏权贵向来同仇敌忾,是朝堂上最大也是最凝聚的一股力量。
而大殿右侧,和他们争吵不休的人,则是一群御史。
几乎每一次的朝会,这些御史们都会以各种罪名,弹劾大理寺卿李玄靖。
他们虽然权力不大,但嘴上从不留情。
不过,这次李玄靖被权贵们联合攻击,他们却出人意料的站在了李玄靖的一边。
即便李玄靖现在根本不在朝堂。
等到权贵们的声潮小了一些,一位侍御史道:“云阳侯之子李沅,向来行为放肆,为祸长安,半年之前,因为被书院的同门检举作弊,便将其活活打死,难道不是藐视律法吗?”
一位监察御史走上前,说道:“李沅生性放浪,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善女子,这件事情的起因,亦是他强抢良家在先……,虽然没有官身是不能开堂审案,但归根结底,他也是为百姓做事,其心向善……”
御史中丞最后站出来,徐徐说道:“扰乱公堂,无视律令一事,念在他没有恶意,可不予追究,不过,即便云阳侯之子李沅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也当由朝廷审判,不是他能随意处置的,依律的确当斩。”
正当众人以为御史台要为云阳侯说话时,御史中丞话音再一转,说道:“不过,其父是大理寺卿,官职正三品,依照“官当”的规矩,倘若大理寺卿愿意引咎辞职,那么便可以免去其子一条死罪……”
大殿之上,传来一阵哗然。
大理寺卿是当朝三品文官,可以说是位极人臣,于律法之上,当然也是有特权的。
只不过,文官的特权,要远远低于权贵。
同样是正三品,云阳侯只要爵降一级,就能为儿子抵一次死罪。
但大理寺卿,却要辞去全部官职,才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御史台此计,可谓一石二鸟。
救李玄靖的儿子,扳倒李玄靖。
和李玄靖相比,长安这些权贵,才是大夏的顽疾。
李沅早就该死,当初御史台联名弹劾,也没有什么结果。
李玄靖的儿子,只是做了朝廷早就该做的事情。
当然,他亲手杀了李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如果不严惩,这些权贵们不会答应。
即便是他们,也只能尽力保住他一条命。
如今的世道,敢修法家,且愿意修法家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他们不愿意看到又一位法家弟子落得那样的结局。
如果能顺便扳倒他的父亲李玄靖,那自然是更好了。
就是不知道,心狠手辣的李玄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独子,而舍弃他现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