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半夜时分,大内宣德门楼口外的百姓方才散去。赵柯不堪其扰,终夜未眠,天色微明时分,赵柯困乏已极,刚准备就寝,内臣禀报丞相赵质夫求见。赵柯不得不传赵质夫觐见。他强打精神,准备对赵相温言安慰。昨夜士子和百姓闹事,请斩赵质夫和童贯,童贯已经在官家面前跪地痛哭了一回。遣使议和本事官家的主意,在赵柯在心里,对这两位代他受过的臣子反而多了一丝好感。
赵质夫匆匆走进御书房,一见官家双目布满血丝,眼中却是安抚之意,顿时安心了,伏地请罪道:“老臣该死,让陛下受惊了!”赵柯忙把他扶起来,叹道:“老丞相一心为国,不计毁誉,议和以安天下,这些士子不识大体,迁怒于丞相,唉——”
赵柯叹了口气,大宋祖制优容士人,不杀言事者,敲登闻鼓的士子人数众多,又得了民心,倒是不少处置。为防激起民变,连议和的使臣,都也不敢从城门出去,只用滕篮子从城墙缒下。思及此处,赵柯通红的眼里透出一丝怨毒之色。
“这些士子,愚蠢无知倒还罢了,偏偏还扰乱朝政。”赵质夫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观察着赵柯的神色,“老臣经过宣德楼前,只见一地狼藉,登闻鼓居然被敲坏。冲撞宫门之事,历朝罕见,千年未有。开封府禀报,昨天夜里,还有不少无赖子抢掠市肆,扰攘街坊。本朝虽有优容士人,广开言路的祖制,但老臣担心,大敌当前,倘若一意姑息的话,一则怕激怒辽军,二则怕变生肘腋。”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质夫须发苍然,眼中包含着忧色,童贯站在一旁,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且看他有何后手?虽然同仇敌忾,莫要扰乱了洒家的手段。”
赵柯也听出来了,问道:“丞相有何良策?”
“辽军南侵席卷河北,势不可挡,连王彦也兵败丧身。唯议和可安天下,若不议和,则天下岌岌可危。而士子们好发议论,不知任事的艰难。以老臣之见,”赵质夫看官家微微点头,沉声道,“他们既号称大义要收复河北,那便顺水推舟,招丁壮数千为新军助守城池,赐名为保义军,礼部侍郎邓素加河北招抚使。保义军由河南马步军总管张叔夜统辖,驻扎在内城和外城之间,将拒和的士子赐以官职,差使则悉数入保义军中。一则可以军法约束这些士子,二则,若是他们还不识好歹,便令其出城与辽军交战......”
赵质夫的话音虽低,童贯听得却是心惊,暗道,好一条绝户计。赵质夫眼中流出一丝得色。这条妙计的由来,乃是他昨夜难以入眠,挑灯夜读史记张汤传略时想到的。汉武帝时,博士狄山冒犯张汤,又主张和亲息兵,于是汉武帝将狄山派往北边守一烽燧,月余后匈奴犯边,杀狄山枭首而去。赵柯心下了然,皱眉思索了片刻,沉声道:“议和之事不能耽搁。新立保义军,让士子们有个报国的机会。请丞相好生安排,莫要落人口实。”
赵质夫拱手道:“老臣遵旨。”
这些士子昨夜胆敢请斩赵质夫,让他动了真怒,赵质夫心中早有计较,对其决不可手软。大宋开国以来,以正朔自居。虽夏国占据关中,但士人还是喜欢以汉室自比,又以契丹和匈奴作比。当今宋室衰弱,读书人爱看汉代的史事,以解胸中郁积的块垒,就连赵质夫也不能免俗。赵质夫尤为喜读汉武帝朝事略,还别有理由。汉武帝在位数十载,朝中人杰辈出,政争党争之多,起伏之巨大,手段之酷烈,比当近有过之而无不及。读信史,可以从中师法前人的心术权谋,霸王道杂用之,乃是赵质夫不为人知的隐秘。
赵质夫退下后,赵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童太尉,议和的事情,有把握么?”
童贯在御书房中服侍过两朝天子,当即答道:“陛下屈尊议和,只需以至诚待狄夷,便如司马文正公所言,虽禽兽木石,亦将感动,况其人类。市井百姓愚昧,受人挑动。只待辽人退走,免去一场兵灾,自然会明白陛下的苦心,感激涕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