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后,辽军水师没有大举攻打,待到午后时候,江面上显得平静,邓素方才自汉阳码头渡江,向赵杞禀报宣旨犒军的情形。
昨日赵杞也闻得江上炮声传来,整日整夜坐卧不宁,如今听了邓素回禀后,不禁忧道:“匈奴乃骑射之族,如今又得水师之力,来势汹汹,亡我大宋之心不死。要保全宗庙社稷,何其难哉!”
邓素听出陛下有畏怯之意,暗暗懊悔如实禀报了辽国的兵势。他沉吟了片刻,哀叹道:“北虏兵势强横,偏偏不可以理谕。汴梁沦陷后,宗室数百,皇亲国戚,圈禁如奴隶一般。听说原来耶律大石还听人秦桧等人朝夕还供给衣食,但底下的看守将领肆意刁难,每进精面及肉食数斗,宗室们才得糙糠米数升,否则便不得食。这还是宗室,同时被掳的官员,男子需牧羊为生,命妇贵女,尚须纺线。唉——”
赵杞听了,居然垂泪道,“这帝位,朕乃不得已而受之。倘若兄长没被北虏所擒,或是由旁的贤明兄弟,朕是宁可做个太平王爷,也不愿做这个皇帝。”他来回走了数步,苦恼迟疑,“倘若鄂州不保,朕又退到何处去呢?北虏大将耶律毕节占着江宁杭州两府,东南诸路,蔡太师等还生死未卜。广南那边的气候极热,北虏不耐酷暑,想必不能战了。待广南路立稳脚跟后,再徐图恢复,邓卿,你看如何?是否要和陈东等人商量商量,先未雨绸缪一番?”
“陛下勿忧,”邓素安慰道:“蒙陛下恩准,不计前嫌,鄂州依附,城内外联兵不下二十余万。而北虏远道而来,大军中有契丹、女真、汉军,诸族混杂,女真更和辽朝有血海深仇,臣以为只要鄂州城守得住,辽军必不可持久,迟则生变。而且,夏国在函谷关西厉兵秣马已久,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染指中原的机会。再者,江南多水泽,不比河北河南一马平川,利于北虏劲马横冲。臣昨日观之,诸军奋力杀敌,与北虏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是么?”赵杞有些神不守舍,喃喃疑道。
“正是。”邓素打起精神,勉励道,“臣两次宣旨,亲眼所见,仅以东南行营而论,赵行德接掌之后,旦夕之间,已经焕然一新。都部署赵行德年当壮盛,锐气犹胜于刘延庆,昨日对臣言,誓与辽贼死战到底,绝不过江。江北诸军,暮气尽除,竞相激励,以杀敌报国为念。”邓素说着说着,心生感慨,暗暗想到:“元直性刚,若有他辅佐陛下,恐怕更胜于我。”他耳畔不禁响起昨夜之语。“......咸称为智者贤臣者,平常修身养性,遇事明哲保身。议论头头是道,言必称尧舜,动辄为万全之计。退营私家,则虑远近祸福。如此,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天下竟以为尚,朝廷以为老成练达。然则,一国之中皆是如此智者,没有个愿意做舍身取义,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的愚顽之徒,则举国之人行事瞻前顾后。人人皆是贤人,而举国之道义不能存矣。北虏讥笑我大宋人怯弱,皆是由此。北虏侵我中原,掠我子女财帛,则赵某愿做一愚顽匹夫,强弱不计,胜负不虑,成败不论,宁愿碎为齑粉,亦当绝无反顾,奋身向前,至死方休。......”
赵杞听着听着,脸色却有些复杂,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营中将士领到赏钱后,是叩谢君恩呢?还是念着赵行德之情?”
邓素当即答道:“将士们都欢喜非常,大多三呼陛下万岁。御赐银钱与旁的犒赏不同。”
他心头升起一丝不祥之感,有些忐忑地看着赵杞。
果然,赵杞叹了口气,缓缓道:“赵行德允文允武,清廉无私,得士心,得民心,又得军心。当初揭帖案时,还有罪证说他冒认宗室。”他咳了一声道,“当然,这冒认之事,宗正寺自有谱牒为证,朕是不信以他之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的。可是,”赵杞咳嗽了一声,“祖宗家法,文武殊途,并非虚设。惟能保全诸将,歌儿舞女,颐养天年。邓爱卿,你和赵行德在太学便相识一场,这两天朝夕相处,觉得此人如何?”
当天子点将由赵行德接掌东南行营时,他记得邓素虽然没反对,但也没有一力赞同。联系到邓素与赵行德乃太学同窗,又同为昔日理社同道这层背景。邓素这态度就有些暧昧了。赵杞长于深宫之中,既要与诸皇子争夺父皇的宠信,又要积累人望,对人情洞察也算是透彻,当时便察觉了这一点。对如何制衡群臣,当初父皇对赵杞就有不少免提耳命。联想到邓素与陈东等人的道义之别,赵杞反而放了心,只要有缝隙就好办了。当他对赵行德生出疑虑时,便询问邓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