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靠在矮墙后面,朱百六牙齿交击,咯咯作响,不只是因为寒冷,还是胆怯,怎么忍都忍不住,他双手紧紧握着火铳枪,头也不敢抬。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朱百六抬头一看,一个皮革水囊递到面前。
“喝口热的。”十夫长武七低声道,一队的同袍都转头看过来,有人眼中带着笑意。朱百六感激地点点头,抄起水囊,一扬脖子喝了一大口,却立刻呛出声来,分明是冰凉的,落入喉头却像火一样烧着,一直燃烧到胃里去了。“这是酒吗?”朱百六一边咳嗽,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武七,出身贫寒,他从来没喝过酒,更何况这么烈的酒。
“够劲吧?”武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人就一口。”从目瞪口呆的朱百六手里拿过水壶,递给下一个人,那个老兵比较有经验,含笑轻轻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然后微微闭着眼睛,让酒汗产生的热力灌满全身,方才长舒了口气,笑道:“真暖和啊。”朱百六睁大了眼睛,看着众火铳手传递着装满酒汗的水囊,不知不觉,他觉得浑身燥热,只想冲出去。这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所有的火铳手脸色都是一怔。“上枪刺!”“上枪刺!”随着此起彼伏的号令声,武七、朱百六忙不迭将枪刺从套子里取出来,插进火铳管,旋转卡紧后,将火铳枪小心地搂在怀里。
“预备——”“开炮!”
虽然天寒地冻,动作有些僵硬,但火炮手们仍然一丝不苟地完成动作。在炮长校正炮位的时候,副炮长用木尺仔细地量好震天雷引线和火炮引线的长度,其它火炮手则将恰好份量的药包填入炮膛,放入木质的隔板,再加一层湿布,最后才将点燃导火索的震天雷放进去,然后,随着炮长立刻发出的“开炮”命令,点燃了发射药包的引线。
“轰——”“轰——”
抛射震天雷的火炮是在汴梁铸造的,炮身较粗短,对钢铁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一枚枚震天雷抛射出去后,划出的曲线刚好绕过山上盗匪的寨墙,大部分震天雷都在凌空爆炸,铁块、弹子、飞蝗石四处飞溅乱射,几乎没有任何死角。火铳手靠在矮墙后面,也听得见一声声惨叫和哀嚎。这时候,即便平常再如何抱怨火炮手待遇高军饷高的人,也都不说话了,只是一遍又一遍摩挲着自己的火铳枪。
数着炮击五轮后,陆明宇脸色一沉,喝道:“进攻!”
“起立——”“起立——”“进攻!”
一声声口令喊下,等待许久的火铳枪手纷纷站起来,越过矮墙,提着火铳枪朝山寨寨墙仰攻而去,石人寨的寨墙修在狭窄险峻的山道上,本是易守难攻之处,但被震天雷轰过数次以后,没被炸死杀伤的山寨喽啰也吓得逃散了,宋军火铳手一鼓作气就拿下了最险要的头道寨墙。少部分继续向山上追去,大部则架起火铳枪,准备对付山贼的反扑。
“他娘的,”陆明宇吐了口痰,不屑道,“什么英雄豪杰,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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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河仿佛一条冻僵了的巨龙,狰狞的身躯匍匐在旷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冲天飞起。在大河南岸,宋军赶修了许多木质的望楼和寨堡,即便是冻死人的天气,哨卫也坚持在这里,一旦发现辽兵的动静,就要立刻点燃狼烟,通知后面的大队人马做好迎敌的准备。为了节省人力,监视更大的范围,辎重营将每座望楼都尽量往高了造,河边风大,望楼四处漏风,值一回哨,宋兵就冻得更冰坨子一样。
“他奶奶的。”寒风扑面,贾元振竖起羊尾领,仍然觉得面如刀刮一样。
数九寒天可不是玩儿的,他连脑袋都被冻得有些疼了,站在风中晃晃悠悠的望楼上,他不得不用手扶住栏杆。在凛冽的寒风中,简陋的木楼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着便让人胆颤心惊。身为营护军使,贾元振本来是可以不上望楼的,但他为了体恤军卒劳苦,特意要求像普通军卒一样值哨,现在,他满嘴里灌满了寒风,有什么样的苦水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