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用力,擦干净点!”
监工的水手厉声喝道,而犯过受罚的水手只能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擦洗甲板。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断落在甲板上,它们必须擦干净,任何一点难看的污渍,都会使这些倒霉的水手得到加倍的惩罚。木甲板早已光滑无比,在烈日的暴晒下,呈现出金属样的光泽,仿佛不是木质,而是一块块泛光的铜板。
对受罚者来说,这些监工才是真正的恶鬼。军官不在甲板上的时候,他们就格外威风,脚踩着擦得铮亮的甲板,“挑剔”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们根本就是在耍人。受罚者往往最想杀死的不是大食海寇,不是军官,而是这些监工的老水手,然而,他们只能想想而已,根本不敢,也不能反抗这些恶鬼。大海茫茫,船上空间又小,连跑的地方都没有。犯过受罚的水手在任何一条船上都十分弱势,或者说,落井下石的远比同情心泛滥的多。
水手们就是过着这样一种等级分明,苛刻,毫无同情心的生活。如果“孬种”们不能证明自己能够胜任职责,他们就可能不断受罚,直到被彻底踢出水师或者在耻辱中死去。而另外一种情形,“孬种”们痛改前非,适应了战船上严厉的生活,他们就认同这种生活,进而变得和其它水手一样,甚至彼此成为生死之交。他们会操作帆索时默契配合,在战斗中将后背交给对方,或者争夺着监工的差事,将欺负“孬种”作为海上枯燥的生活中难得的乐趣。
如果水师中存在着君子之道的话,那它的光辉现在还只照耀着军官的船舱。每条战船都有一个军官们议事所用的大船舱,这里完全没有底层船舱中的种种恶臭味道,两面舱壁各有两大排木头架子,陈列的不是兵器,而是各种书籍图册。每条船上藏书之丰富完全不亚于一般的书香门第。
返航的时候,水师军官们大多会在船舱里小聚,庆贺又完成一次军务,或者一起嘲笑别的船上的军官。他们会一边品特贡的“醴泉”淡酒,一边彬彬有礼地谈论““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之类的题目,又或者争论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算一个“君子”,丞相、枢密使、水师大都督无疑是算的,普通军将,一船的指挥不知算不算?如果一个普通文士加入到南海水师中的清议中来,他肯定会以为来错了地方,这里的话题甚至比一些州学的议论更“玄而又玄”。
军官们倒也不是全为了附庸风雅,他们也不是不关心朝政,但他们更知道史书上因言获罪者不知凡几。赵行德当初主持早晚会讲的时候,就曾将议题局限于“君子之道”,所以大部分军官们萧规曹随,不愿谈论朝政和党争之事。如果有人非要挑起敏感话题,要么应者寥寥,要么会引起其他军官的反感和孤立,要么莫名其妙地为自己树下敌人。谈论“君子之道”这种玄妙题目,简直是打发时间的绝佳方法。
对议论不感兴趣的军官可以看书,下棋,或者端着一杯薄酒,靠在舷窗边上吹吹海风,看看海鸟。总之,海训归来这段航程,对水师上下所有人都是最轻松,也是心情最愉悦的时刻。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杜吹角坐在船舱一角,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担任旗牌总领官,兼领牙兵营指挥。这个官职虽然不高,却极为重要,非最亲信部将不能担任。然而,他现在满脸愁容的样子,若落在不认识的人眼里,一定会误以为这是在海训中犯了大错,回去就要被重责一百军棍,然后扒下军袍踢出水师了。
“杜大人,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呢?”
周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吹角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遗憾,叹道:“唉,世上没有后悔药啊。”周和的话仿佛提醒了他,仰脖将杯中酒倒入喉咙,颇有几分借酒消愁的味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什么事放不下?”周和反而更加好奇了,“老大哥,你说出来,咱们几个兄弟能帮上忙就绝不含糊?”
“你们?”杜吹角翻了翻白眼,看了看闻声而来的丁禁等人,怏怏道,“你们还不是和我一样在扬州附近买地买房,结果银钱进去抽不出来,白白错过了买南海股券的机会,唉,你们可知道,这短短数月之间,南海股券涨了一倍还多啊,我们要事当初不买房,买股券的话,十万贯就变成二十万贯了。人家赚得盆满钵满,咱只能干看着,一想起这事,老哥哥我心里就跟割肉滴血一样的疼啊。”
作者:不好意思啊,双更只能待明日了,一想到不能完成承诺,作者也像割肉滴血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