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士想开了就好,”李蕤拱手道:“恭喜了啊。”
赵行德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只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李蕤问道,“事有不谐?”
“没事。”赵行德微微摇了摇头,脸色微黯。
李蕤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涉及到家事,同窗故友,也不便追根究底。
故友相逢,总是会在相谈甚欢之后,慢慢地发现彼此多年的变化。
这时,无论过去多么亲密无间,气氛总会变得有些尴尬,只不过,对真正的朋友而言,这种尴尬并不会持续太久。随着对彼此再度的熟悉,分享离别后不同的经历,彼此反而会有更大的收获。赵行德和李蕤便是如此,两人久别重逢后,最开始的兴高采烈,到发觉彼此不同而时不时有些尴尬冷场,再到交情更加深厚,不过短短十几天而已。
这十几年来,李蕤所过的日子,简单地说,便是夜观天象,白天补觉。
住在观天台洞窟石室中,他的时间都用来推演计算还嫌不够,洞窟中的演算手稿堆积如山,与人打交道却越来越少。恩师周继朴担心他这么下去,步了自己的后尘,五十岁不到便坏了眼睛,这才大力支持了军情司这次测绘海图的计划,借机让李蕤离开观天台,稍做修整一下。这件事筹划了很久,赵行德被广州府扣留,只是让李蕤的行程提前了,另有一支二十余人组成的观测队,大部分成员都是学士府的人,正快马加鞭赶过来。
这段时间里,李蕤尽可能向赵行德介绍了敦煌和洛阳的情况,赵行德虽然有邸报、军报可看,但总不如李蕤说得清楚,很多事情,仿佛亲眼见过一样。这便是朋友的好处,赵行德有各种各样的朋友,对此,水师的官兵几乎都习惯了。李蕤身上没有普通清流的那种傲气,气质更像是个和善的乡绅一样。相处下来,官兵们觉得观测队跟着水师出海也不是个坏主意。
赵行德也将敦煌别后所经历说了一些。对李蕤而言,这些经历也算是十分有趣。
他的事迹,在关东关西到处传扬,李蕤也曾听说过。不过,天机院的书生又能了解多少内情?倒是有口沫飞溅的,把赵行德形容的仿佛不似人类一般,令李蕤往往转头便走,都不好意思承认和赵行德是故交。如今赵行德本人亲自讲述,便免不了寻根究底。赵行德诸事都安排下去,军官们忙着操练新兵,也不来烦他,李蕤做完了海图的初稿,也正是心情轻松的时候,二人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
从中午一直到晚饭时分。话题最后还是回到了即将开始的远征大食之事上。
“招降纳叛,也是兵家常事,”李蕤劝说道,“变生肘腋,便悔之晚矣。”
南海水师迫降了五万余海寇,审讯斩杀了万余人,收编近两万精壮俘虏,另外两万多无用之人交给广州府处置。赵行德给军官们的交代是,对俘虏既要严加控制,又要让他们尽快融入到水师当中。他自己便以身作则,从捍海营中选出一个百人队,同牙兵营一起担任座船上的宿卫。这本是推心置腹之道,然而,捍海营中多穷凶极恶之徒,其中若有狡诈反复之辈,非但不能保护赵行德的安全,反而成了身边的毒刺。
李蕤得知此事后,一直隐隐觉得不妥,思量再三,还是劝赵行德不要行险。
“看来,没有你不知道的事。”赵行德含笑道,看来旧日好友和水师部属相处十分融洽,他沉吟了片刻,沉声道,“这两万俘虏,大部分都是被迫入伙的,你也知道了。”他想起审讯海盗时,种种骇人听闻的胁迫之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江湖上常见的“投名状”尚算普通的,有的海寇中,掳掠的渔民先要被鸡.奸,受害者受此羞辱,在地方上无处容身,不得不跟着贼寇漂泊。有的海盗头目为了断被迫入伙者的希望,将整个渔村烧杀成一片白地。
“我知道一些。”李蕤点头道,“但捍海营中的,可都不是简单的贼寇吧。”
他带着虚心求教地微笑看着赵行德,这时,杜吹角走进来递交今天的操练报告,插话道:“谁说不是呢?”他自然地拿起赵行德桌上的茶壶,自斟了一杯,仰脖子牛饮了,吐了口气,闷声道,“很多家伙身上杀气重得很,心眼也多,要收拾他们,可废了牛劲。”他顿了一顿,咧嘴笑道,“可惜他们遇上我老杜,哪怕是个钢砣子,也给他搓圆捏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