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也不着急,待众人的满足了好奇心之后,方才才将铜钱放回。他另外拿了两个白色钱币出来,众人一看,便又有窃窃私语之声,魏建仁低声对骆左二人道:“这是银钱,是西夷的银钱,大约一钱多点银子。”他没见过西夷和大食的铜钱,金银钱反而见过不少,其他商人也是如此,多少都有点异国的金银钱币。
“诸位说得不错,这是芦眉的银钱,大约一钱二。八个就是一两银子。”
赵行德见状,微微笑道,他又拿出另一个银钱道:“这是巴格达铸造的银钱,只比芦眉银钱略轻了一点。其实最开始,大食人直接就是毁了芦眉银币上的图案,改刻上自己的文字,因为银子是不会掉价的。”他停顿了一声,看着众人沉声道,“这种银钱,按芦眉国的币制,只当十六个铜钱。大食的币制,与之相差不到。一百二十多个铜制钱,就可当一两银子用了。”
他声音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才十六个制钱?”
“真的假的?那咱们还做什么生意,直接用铜钱去芦眉换银两好了。”
“哪会有这等好事,肯定说错了。”
底下立刻嘈杂起来,商人对钱的敏感简直是天生的。随着关西输入的金银钱越来越多,金银和铜钱的兑换比是他们最敏感的数字之一。而赵行德刚才所说的比率,简直是白送银子。刘虞和魏建仁等人脸上也有震惊之色,相比之下,杜吹角这个芦眉回来的老粗还要镇定一些。
“不过,”赵行德提高了声量,待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又道,“是芦眉和大食的制钱。”
这话如针一样刺破了很多人的发财梦。“能不能偷偷铸点运过去卖?”有人恶向胆边生。孙绅也恶狠狠地想到,不过,略一思索,他又叹着气放弃了。仿制铸钱极难,就是朝廷的制钱,每个年份的成色都不一样,只要略加分辨就能辨认出来。而可想而知,不管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私铸铜钱都是死罪。有人为了发财,可以不惜性命,但孙绅并不是其中之一。
“换句话说,同样一两银子,同样的货物,可以换西夷铜钱八倍的我朝制钱。”
“这就是为什么西南海诸夷,可以通用我朝的银锭,西夷的金钱银钱,甚至夏国的金银也有,但铜制钱唯独喜用我朝的。无他,利益而已。大食和芦眉的铜制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划算了。”赵行德摇头叹息道,“海上诸夷好用我朝的铜制钱,只是因为划算而。大食国和欧罗巴诸夷并不是没有铜,恰恰相反,他们的铜很多,只不过相比之下,他们的金银充足而好用,所以在币制上,只有金子和银子铸造的钱币,才是真正通行天下,而铜币是日常所用的贱币,富商巨贾根本不可能贮藏铜钱,在他们眼里,铜钱只比原始的贝币好用一些罢了。”
赵行德对大食和西夷制钱的说法,让许多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长期以来,他们觉得铜制钱就是最可靠的财富,虽然外面闹着钱荒,富商巨贾家里却藏着不少铜钱。聂司伟、孙绅这些海上的豪商,每家商行藏钱至少在数十万贯。这还是大批宝货占用了广州商贾银钱的缘故。北方的大富之家藏钱更是厉害,海州有一富户,藏钱堆积数十间房舍,有一次朝廷加税,民间苦不堪言,这富户发愿代本州下户纳税,捐纳百万贯,不过空十余间房堆积之钱而已。另一家人,藏钱数十万贯,数代都一文不动,自称为“镇宅钱”。
“还能一直藏铜钱吗?”这是此刻萦绕在许多人脑海中想法。
孙绅紧皱着眉头想着。市面上金银也越来越多,就是他自己也深感铜钱不便,家中储藏的金银越来越多。若将来按芦眉和大食的局势,只要金银源源不断地进来,富商巨贾势必藏金银的越来越多,而藏铜钱的意思就不大了,再加上海上运进来铜器冲击,只怕将来铜料价钱会节节下跌,而铜价越是下跌,藏钱就越没有意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铜钱换成金银。这样下去,朝廷终有一天会铸造“当五”、“当十”、甚至“当百”的大钱,那时候,就和芦眉、大食国一样,储藏铜制钱就彻底没有意思了。
“赵大人所说的姑且当真,”黄元龙脸色有些发白,冷冷笑道,“我等虽然不清楚那边的切实情况,不过可以想象,西南海对面就算铜器,琉璃,白叠布,砂糖并不贵。但这千百年来,那边的买卖也恒有定数,市面若是稍有变化还不妨事,可若像赵大人所计划的,每样都是数百万贯的生意,只怕立刻把市面上货物横扫一空,价钱飞涨可想而知,就连有没有货都不一定了。”众商贾脸上也露出忧色,他们都是知道的,海上宝货各有出产,上好的香料、宝石、犀角、象牙等等,每年都有一定的数量,海上到得早的价钱就低,到的晚的价钱就高,甚至只能买到一些次货。所以,世上物有定数,也算众所周知的一条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