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食战事了结后,我朝是否会出兵一统关东三百州?
赵行德看着王武威,目光有若实质,连高肃和刘志坚面色也是微变。
这十几天来,这个蜀中将领几乎天天都上船来禀报联络,与赵行德及水师众将都混得极熟。王武威貌似没有城府,实则是个非常精细的人物,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心中都清清楚楚。赵行德身兼两国之任,夏国攻宋之事,是个再敏感不过的话题。可就在临别的时候,王武威偏偏把这话题挑明了。若非犯了糊涂,就是背后有人在试探赵行德的态度。
数道审视的目光面前,王武威脸带着恭敬的笑容,等着赵行德的答案。
“这个要看护国府的意思。”赵行德轻轻道,抬起茶盏,喝了一口。
王武威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隋将军授意他问赵行德这个问题,他知道隋将军也是为五府高层的人物向赵行德传话。这言外之意,赵行德必定是明白的,若他只抬出护国府来回避实质,姿态未免过于暧昧,甚至叫人轻视了。难道护国府决断攻打关东,他就一声不吭地领兵出征不成?哪怕他随意开出个价码,五府中大人物也会和他商量。最怕的就是两边相互猜疑,日积月累,终至失去信任,酿成不可挽回的恶果。他正心下暗叹之际,赵行德又开口了。
“吾一愚之见,以宋国之大,人口之众,如果政通人和,上下齐心的话,强行出兵攻宋并非善策。哪怕战事一时的胜利,也不是短期内能结束的。若不能将宋国土地百姓分给东征军士,士气难以维持。可如果将关东的土地和百姓划分给军士的话,宋国的地方就难以平定,战事会更久地拖延下去。若损兵折将太过,护国府又会再起争执,”赵行德沉声道,“若是这样的话,赵某必定会谏阻护国府不要冒险挑起兵戈。如果不行的话,赵某自解甲归田罢了。”
“说到底,本是同根生,”赵行德将茶盏放在桌上,叹道,“相煎何太急。”
“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关东不能自守,上下离心,赵某自当为一统天下出力,”赵行德看向窗外海天一色,“兵民才是最大的本钱,能少死伤,就尽量少死伤。眼睛不要光看着一隅之地,外面的天地还大着呢。”他转过脸来,看着王武威、高肃等人,沉吟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大食之战后,我朝是否会进兵关东,权在护国府,不过,究其根底,还是要看宋国能不能自守。”他说完后,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武威。
王武威惊讶地看他,刚才觉得他态度暧昧,现在这答案却太坦荡了。
这样亮明态度,丝毫不顾忌会不会得罪五府的上层,难道他就不怕大食战后,大将军立刻捋夺他的兵权吗?还是他有恃无恐,仗着自己的关东的根基牢不可拔,乃是宋夏之间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怕和五府的高层人物翻脸?他难道不知道举足轻重这个典故,乃是形容楚汉之韩信吗?而韩信的下场......他这是胸怀坦荡,还是有恃无恐,抑或兼而有之......
“上将军的意思,末将知道了,请上将军恕末将唐突之罪。”
王武威低头拱手道,他不禁有些汗颜。赵行德在辽东、东南、河南的战绩,连海外藩国中都广为流传,蜀中与荆湖、东南通常已久,蜀人对宋人的态度也较为亲近,不过,蜀中校尉不但在五府的影响力很小,还分成数派相互争斗,所以,蜀中校尉对护国府的影响力几近与无。正因为如此,以隋将军在蜀军中首屈一指的地位,也只能为五府来试探赵行德的态度。若是安西军司的徐文虎,安东军司的吴阶等人,根本不可能接受人指使的事情。赵行德坦然的态度,已经和徐文虎、吴阶无异,不愧他这西南海军司上将军、柱国府上柱国的地位啊。
王武威暗暗生出一股敬畏之心,恭恭敬敬地向赵行德告辞离去。
水师座船停泊的栈桥旁,一群安南士绅还在等候着王武威,见他下船便凑了过来。
“王将军,可否到寒舍一叙,商量一下如何划地给商会自治的事情?”
众安南士绅脸上堆着深浅不一的笑容,露出来牙齿黄黑不一,好像旧铜钱一般颜色。
他们看着王武威的眼光好像盯着一大堆银子。赵行德上书夏国朝廷准备在云屯港划出商会自治区域的消息透露出来后,这些当地的士绅就盯上了这块肥肉。如果能先将商会自治区域的地买下来,将来再高价转手给宋国的商贾,就凭空发了一笔横财。
安南风物人情十分特殊,在中国人看来,这是瘴疠蛮荒的化外之地。而在安南人自己看来,远在秦汉的时候,安南已经和中国无异,只不过自立为王而已。安南百姓大多目不识丁,士绅和商贾却都是读汉书,识汉字的,宋朝的邸报、新闻之类,往往一两个月就传到安南,而这里的士绅商人也对宋国和夏国的不睦的洞若观火。商会自治区域的土地买卖只是一个风标,假如朝廷有扶持安南商人制衡宋国海商的意图的话,这里头将来不知有多少利益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