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许某所见所闻,陈相、邓相,连夏国出来见过一面的张上将军,哪个庙堂的大人物不是如此。”他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圣人亦不能免俗。像陈相、邓相、赵大人这种人物,见过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哪能各个都记在心里。只不过,若相见得早,特别是跟随于未起之时,便是进了他心里,站住了位置,跟随得晚,再要挤进去,就非得是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能。这不不是前面的部属多么能干,后面的不堪任用,只不过人心念旧,先来后到而已。别说我们这些人跟随赵先生的,是不是真的有多么大才干。哪怕是本朝太祖,所谓义社十兄弟之属,开府建节的,难道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也只不过是先来后到罢了。”
他说完这一大段,举杯将杯中茶汤吟尽,看向二人。
“许兄说的是,我等,”冯糜正色道:“与赵大人祸福与共。”
“这是当然,”马援笑道,“心里明白,揣在肚子里就得了。”
三人哈哈一笑,刚才把话说开,反而痛快,一起站起身来,晃晃荡荡往军营回去。
八月初五,固上城附近下起了入秋以来第一场雪,寒冷的天气似乎骤然而至。
随着鹅毛般的大雪落下,大军驻地周围的商贩和牧民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许多,白雪皑皑将固上城周边的山脉和高原全都覆盖起来。此时尚未入冬,天气也没有完全变得严寒,但按照往年的经验,不久之后,在长达四五个月的秋冬季节,大学会断断续续的下,而且,这几年以来,下雪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长。托大夏朝廷之福,河中荫户尚能温饱,漫长的冬天还能接一些工坊放出来的散活儿,若是大夏建立之前,这种冻死人的天气,荒野上早就是哀鸿遍野了。
大雪也让固上城军营里多了一种肃杀之气,各种出征的准备愈发紧张。
赵行德的大营里,众将领愈发匆匆忙忙出入,一道道军令从赵行德的中军大帐传向各个营盘,又传向各个营帐,因为天气转寒,营中配发石炭。团练军卒们大部分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壮,轻易舍不得用炭火,只靠气血抵挡帐篷外刮进来的寒气。而经验丰富的军士则指导团练兵尽可能多携带一些取暖石炭,河中的秋冬行军,有时候在茫茫戈壁滩里找不着柴火的时候,可是真会冻死人的。
八月初七这日,赵行德召集众将,正式部署大军出征之事,除了赵行德自领护闻行营向康居行军,正面迎战康洪明大军之外,王童登别率一部游离大军在外,一方面为大军前锋,一方面也为大军警戒。因为行军之中沟通不便,部署完成后,赵行德独留下王童登再做谋划,众将一边打趣向王童登恭喜,一边匆匆回去做出兵前的准备。
“康恒明要来,”赵行德沉声道,“我就迎上去,粘住他,河中破局关键,还要仰仗你。”
“不是为大军左右清扫道路么?”王童登眼神微亮,又有些疑惑道。
马援则暗暗想到,护闻行营大军八万人,而康恒明大军十五万人,原本就是敌众我寡,赵行德这一下又将一万五千精锐分给王童登,中军议事之时,众将原本以为这是为大军左右游荡清扫侧翼,眼下赵行德却似另有打算,如果分兵的话,赵行德本部就仅仅剩下六万余人,连康恒明所部兵力的一半都还不到,这仗可怎么打?
“叛党起事之后,河中之地人心纷乱,”赵行德道,“但大致说来,康恒明和陈昂将陛下围困在大宛城,因陛下威望隆重,陈昂不敢委托他人,只能亲自在大宛城下督战,而康罕之难以倚重,康恒明不得不亲自领兵出康居城朝我而来,由此可见,除了他两个为首的,河中叛党无人能挑起大梁。这到正是你们的机会。”
“却又如何?”王童登闷声道。他乃大军中的骑将,冲锋陷阵是把好手。但对战事大局的把握,却不若赵行德这样常年累月独领一军在外的,甚至没有马援这些参谋军官出身的敏锐。马援却是眼睛一亮,仿佛意识到什么,却又模模糊糊,说不出来。
“早先说过,叛党起事以来形势,河中乃敌我共有,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它。”
赵行德带他二人走到悬挂的地图跟前,指着大宛城所在的位置。
“现在陛下将陈昂拖在大宛城下,康恒明又冲着我而来,你部全都乘马,可以奇兵突进,大张旗鼓,放出消息迷惑叛军耳目,一说是要进攻康居,捣毁叛党老巢,一说是要驰援大宛城将陛下救出,而实际上,”赵行德沉声道,“这两处敌军必然防护重重,甚至会排除偏师过来拦截,你们真正要冲过去,定是要一番血战的。可是,你们却只是虚张声势,叛军若来拦截你,你就凭借马力脱离他,在康居和大宛之间徘徊游走,仿佛举棋不定,又仿佛畏战逡巡一般。而实际上,这段时日,行军司和军情司会配合你们,各地忠于陛下的军士也会为你们提供指引,大军所过之处,必将河中各地支持叛党的势力扫除一遍,交给当地的军士巩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