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事无成的人来说,如此去想反倒能从中汲取少许活下去的养料,坦然地接受现状,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一事无成又如何呢?功成名就又如何呢?迟早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死去;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从世界上销声匿迹。
届时一切寄托于人类文明的意义都终将消亡,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永垂不朽……
这还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喝酒。只是啤酒,却真的有些醉了。
他想起自己,想起上一世自己也可以称得上一事无成,恍然觉得自己只是一具有着生理意义生命的空壳。
他绘画是为了什么?
出名?
出名之后?
谁知道呢,他连出名那一步都没有做到。
可即使没有做到,他也能够做出某种假说,去畅想出名之后的种种可能。
但并没有。
他的假说中并没有任何可能。
那里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没有起伏,没有仙人掌和绿洲,甚至连沙尘暴都不曾光顾。
唯有无趣到没有人会想要涉足这里的虚无。
或许,他为什么如此讨厌那盆仙人掌玩偶,到底只是因为那片沙漠里没有而已。
竹田白嫩富有光泽的脸蛋上泛着红晕,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分不清是吃火锅吃得身体发热了、还是醉了。
吐字说话倒是丝毫没有影响,依旧与他侃侃而谈。卖弄见闻,让他唱歌讲故事。
他哼唱几句,没有伴奏,觉得没意思,把小号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给竹田吹了一段鸽子与少年。
竹田拍手叫好,却不让他继续了,还说以后都不想见到那只小号,说那只小号就是她眼里的仙人掌玩偶。
他只得顺从着把小号收起来,放回屋里。
“嗳,井上,读过俳句?”她问出这句话时,已经把一罐啤酒喝进肚里,火锅里也好久没有再煮新的食材。
“不感兴趣。”
“只问你读没读过!”竹田敲桌子,“虽说我也不感兴趣。”
“那就是没读过。”他答。
“我母亲她喜欢。”竹田说,“之前跟我说,俳句里‘吃涮涮锅’是夏天的意思。”
“是么……”
“这个叫什么,象征?”
“隐喻。”他用小说里会用到的词概括。
“那就隐喻!”
“当时我就想,既然俳句这么简单,我也能写嘛!”
“有道理。”
“就像,”竹田伸出一根手指,向他笑道,“在我的俳句里,仙人掌就隐喻着井上是笨蛋!”
“得得……”他不再期待竹田能写出什么样的俳句了。
但竹田还是作了一首俳句,叫作“仙人掌死了,喝啤酒吃涮涮锅,仙人掌活了。”
他沉默不语。
火锅下的无烟煤都已经熄灭了,他们还坐在餐客厅里,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嗳,井上。”竹田突然又唤他,手里的啤酒已经换成了梨汁,“有声优事务所向我发面试邀请,要是我通过面试了,陪我一起去事务所报道怎样?”
“有报酬?”他只是问。
“有!有!”竹田突然生起气来,“只是要你陪我报道,就想着报酬。”
“向什么神随便许个完全不知道灵不灵的愿,还要五円的报酬呢。”
“也就是说只要给你五円钱当报酬,就陪我去?”
“我一向有求必应,总比那不靠谱的神强上百倍吧?”
“那就是五百円?真是贪心!”竹田笑骂。
“诚惠价,哪里贵。”他一阵后悔。
该说上千倍的。
“嗳,其实面试那天,也想让你陪我一起去。”竹田放轻声音,又说。
“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他唯利是图。
“再加五百円嘛。”竹田接着说,又问,“文春杂志看过?”
“打发时间的时候,看过。”他想了想,推测反问,“担心出问题?”
“你不担心?”竹田不满道,“还是说觉得我不够漂亮。”
“没想过。”他如实说。
竹田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幽幽地叹了口气。
“嗳,井上。”她说,“不觉得自己太无情?”
“为什么?”
“和我这样的少女同居,脸蛋够漂亮,身材也够好看,胸部发育比起许多已经成年了的前辈也不遑多让,却始终这样对我。”竹田喝着梨汁,把梨汁当酒,可怜兮兮,“我也是女孩嘛!总会伤心。”
“伤心?”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者说他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却不知该如何将其诉诸语言。
“伤心透了。”竹田鼓起脸蛋,瞪他。
“我也伤心,”他举起自己的杯子,伸过去,“干一杯?”
竹田突然笑起来,爽快地举起装梨汁的瓶子,与他碰在一起。
“骗你的。”喝了梨汁,她说,“哪会因为这种事伤心……”
他把杯子放下。
“母亲还在医院里,给父亲打了好几天电话都不回来看看。”竹田说起别的事,“嗳,你知道?一个人的情绪都是有限的,就像一罐啤酒总有喝完的时候。”
“第一次听说。”
“意思是,”竹田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眼,“我肚子里伤心的那些情绪早光啦,哪里轮得到你。”
“也是。”
他到底是有些醉了,看不清竹田眼中的光亮究竟是倒映的哪里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