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升仿佛看到了他头顶的问号,说道:“不是之前那只,原来那只猫估计已经饿死了。”
朱朝阳露出奇怪的眼神:“你喜欢猫?”
“只是养成了习惯。”被他盯着,张东升不由地开始解释,“之前的那只整天关在笼子里,太瘦了,唯唯诺诺的,不敢看人的眼睛。”
“现在这只,你看。”小猫从阳台跳上张东升的手臂,冲朱朝阳喵喵地叫,“一有时间我就把它放出来,精神劲很足。”
对此无感的朱朝阳绕过他,四处打量这栋房子的布局。装潢简洁的两室一厅,窗帘挽在两侧,露出巨大的落地窗,客厅设施齐全,玄关处的玻璃柜上放着一些木雕摆件。进门右手边是厨房,左边墙后的卧室门闭着,略显昏暗。
张东升把猫放回笼子,喂了点水。他洗完手,端着一盘瓜子花生放在茶几上,朱朝阳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做他给的习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室内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朱朝阳感觉有点热,脱了罩在外面的大衣,露出米白线衫。他盯着正中央的印刷字,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余光瞥见张东升坐在小沙发上削着橙子,水果刀折射出犀利的白光,有些刺眼,朱朝阳收回视线,再也没有看他。
橙子切成八瓣,连皮都给贴心地剥了,朱朝阳倒是不怀疑他会下毒,道了句谢谢,面不改色地吃下。
张东升又递来一杯可乐,朱朝阳写完最后一个公式,检查一遍答案后交给张东升,把可乐推开了:“我不喝这个。”
张东升自己拿起来喝了:“朝阳同学,偶尔摄入一点碳酸饮料不会影响身高。”
朱朝阳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我不喝,也不全是因为身高。”
“那是什么原因?”
“以后再说吧。”
张东升拿他没办法,复又检查着他写的习题,指出了几个高中生在写大学题型时经常会犯的格式错误。
他靠得极近,离朱朝阳的肘部仅有不到三厘米的距离,左边眼睫微动,侧脸轮廓分明,温热的呼吸洒在纸张上,小部分温度传到朱朝阳指尖,令他始终冰冷的心泛起丝丝暖意。
第一节课毕,朱朝阳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棉花般的柔软,意外的有些舒适。他靠在沙发上本意是打个盹,结果控制不住涌上来的困倦,就这么半躺着睡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又潜入了梦境。经过常年的刻意训练,他可以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严格控制自己的潜意识行动。他穿行在少年宫五楼的杂货间,不长的楼梯他却走的很慢,因为他知道一旦上去就会看见朱晶晶。
他站在离窗户有小段距离的桌前,朱晶晶仰面坠落,她的裙摆随着周身划过的气流开始荡漾,如一朵栀子花轻轻落向地面,猩红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
那双曾欺凌过朱朝阳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泽,朱朝阳俯视她如同端详一幅饱含深意的画作,半晌,下到了一楼。
少年宫寂静无声,高楼包围的地面上只有站立的朱朝阳和躺着的女孩尸体。朱朝阳在她身边蹲下,与她空洞无神的双眸对视,心底对父亲的失望、对王瑶和朱晶晶隐秘的嫉恨,连同她的死亡一并消失了。
朱朝阳的大脑随即失去了冷静,他感觉四周有无数道视线正在窥伺自己,心中的道德感正在崩塌,使这片赖以生存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朱晶晶我原谅你了。朱朝阳在心底叹息,举起她的手臂摇晃,试图唤醒她,可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就像一具玩偶,任凭他怎么叫喊也无动于衷地躺在地上。
朱朝阳渐渐露出惊惶的神色,他颓然往后一倒,把脸埋进双膝,肩膀一阵一阵地抽动,似乎感到了痛苦。那是残留的善念宣泄着兔死狐悲的哀鸣。等再度抬起头,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姿态,只是眼底的愁绪几乎要冲破眼眶。
他对自己说,醒过来。可是周围的景象没有分毫变化,火烧云掩盖住整片天空,将朱晶晶的血照成了金色。
朱朝阳机械地迈腿走上五楼,他站在缺损一角的椅子上,对楼下的女孩挥了挥手,而后跃下。
耳边狂风呼啸,水泥地面上的颗粒快速清晰,视野里的一切都在飞速变得高大,朱朝阳想的却是:她坠落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梦境坍塌,醒过来的朱朝阳猛地坐直身子,看着陌生的客厅,合拢的窗帘不透半分光亮,将屋内的一切笼罩上一层黯淡的灰影。
肩上的薄毯跟着他的动作滑落,朱朝阳摁亮手机屏,发现已经下午四点半了。比原定的上课时间推迟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左看右看,张东升不见踪影,厨房里没人,想必是在卧室了。朱朝阳走过去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门却毫无征兆地打开了,张东升俯视着匆匆拉开距离的朱朝阳,心底说不清楚的情绪一闪而逝。
他负手站立,侧过身:“还要看看吗?”
朱朝阳仰头:“下次你叫醒我。”他转身,极力避免看到张东升卧室里的光景,坐回了沙发。
张东升掀起客厅的窗帘,阳光再次填满了整个房子。
他温和地开口:“朝阳,竞赛只是给你的履历镀金,高考不能加分。最近还是要注意休息,等到高三你就知道睡眠有多珍贵了。我们开始上课。”
六点钟课程结束了。朱朝阳要起身,被张东升按着坐下:“朝阳,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用。”朱朝阳推开他的手,在门口换好鞋,刚要开门便看见张东升也跟了上来,“我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不安全。”
“张东升,你经常送你辅导的学生回家吗?”朱朝阳也不急着拒绝了,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倒也不是。只不过从来没有学生留到这么晚。”张东升透过墙上的镂空部分,望向阴沉的天色,“看来要下雨了,你没带伞,走吧。”
话说到这份上朱朝阳没办法再摆出冷脸,两人前脚下楼,后脚雨丝就淅淅沥沥地落下,他躲到张东升伞底,朝不远处的车站走去。
朱朝阳有些懊恼自己出门急全然忘了拿伞,这场雨下得太突然了,不然他完全可以婉拒张东升。
运动鞋上沾满了泥,排水口处聚集了一滩迟迟不下陷的水泊,朱朝阳小心翼翼地绕过,走了没几步,后方便传来几个孩子雨鞋踢踏水面发出的啪嗒声。
张东升走在他后头,挡去了飞溅的水滴。伞就那么大,两人前后错开走,要想不被淋湿就必须贴得很近,朱朝阳隔着书包感受到他胸膛处传递到背脊的滚烫温度,耳根不由得红了。
他很不习惯两人之间缩小的距离。这似乎代表着将后背交给了张东升,交给了曾经的敌人。
雨声绵密,朱朝阳阴郁的心情顺着水流落入地下,消失无踪。头顶微微朝他倾斜的伞、身侧真实存在的温暖,使他的脸色褪去哀愁,转而变得轻快。
来时是独自一人,回程时身边却多出一个人,朱朝阳和他并排坐在公交车后座,身边人很多,减缓了张东升给他带来的不安和迷茫。
他侧过脸看向张东升,第一次对自己的推理产生了动摇。他在心底反复假设、推演,试图证明张东升确实别有目的。
晚高峰的马路上车灯闪动,倚靠着忽明忽暗的窗,朱朝阳微微睁大眼睛。基于张东升的表现,他推理出了第二种可能性,一个童话般的结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眼前闪过张东升被子弹击中的画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东升那句“你可以相信童话”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倏然间,他垂下眼帘。
——
目送朱朝阳上了楼,张东升握紧伞柄,转身走入茫茫人海。
雨天比其它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勾起回忆。婚后整整八年,张东升总是开着车穿行于马路间,车窗一关,与外面的世界就多了一层隔阂。
如今他回到了认识徐静之前的生活节奏,没有了代步工具,他迈开双腿感受着脚下凹凸不平的柏油地面。无数忙于归家的陌生人穿梭于城市内,跟他擦肩而过,又匆匆消失在某个转角。
数着红绿灯变幻的数字,面前空空如也的斑马线上只有雨帘重重落下,飘忽不定,一如张东升此刻的心情。他却在人潮哗啦一声散开的时候,突然找到了该去的方向。
是曾经被他主动放弃,而今重拾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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