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贤的手放在腿上,闭着眼睛默想,死了也好,这几天夜里与诩哥哥同榻而眠,总是难以入睡地凝视诩哥哥那坦荡的眉宇,由于那件羞辱,竟使自己乍然明白了,对朱诩的感觉。
他不能接受吧?这个身体不但被摧残过,连心灵都令自己害怕,强烈的制压下,是相等强烈的孤寂。
身为男子,是一开始就注定的错误,竟直到现在才发现。董贤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来生…诩哥哥,你说过要娶我,下辈子一定要实践这个诺言呀!门外传来一阵阵叩见皇上,以及衣摆行进的声音。
“你还没死啊?”刘欣一掀帐入榻便笑问。董贤一呆,才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半天,气得伸手去抢那三尺白绫:“死就死!我死给你看!”“这个可不必陪葬了。”刘欣吻了一下那个黑色描金的漆盒,炫耀似的。“还我!”
刘欣手一扬,董贤扑不到,却重心不稳摔在刘欣怀里,看着刘欣扬手之际盒子被丢开好远,还弹撞散开,董贤忍了半天的情绪又崩溃了,泣不成声地任由刘欣抱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我?”
刘欣抓住他的手,贵族特有的冷傲神情中,含有轻蔑的笑谑:“这是你的幸运啊!朕已下诏升你为黄门郎,并且免了你爹的罪,由云中调回京城,担任霸陵令,满意了吧?”
“我不要那些,只要赐还微臣此物,放微臣回去,准许辞官,便无所求了。”董贤哽咽着。“还任性?”刘欣把绫绢夺下,正要丢开,又改变了主意,抖开长长的绫,困住董贤的手腕。
“做什么?”董贤颤抖着问。吻了一下那修长的手指,刘欣抬眼看着董贤,道:“私刑。”叫也没有用,这是深宫大内。逃也没有用,他是一国之君。董贤这才惊觉陷入的是堂皇的邪恶,没有自保的余地,除非顺服于此人,他是皇帝,是天!
但是,内心存在的那块空间,由朱诩占据的空间,能任凭污浊吗?为了守护那唯一的真挚,又怎能沉沦于丑行中?被高高地绑吊在垂下的帐钩上,足尖几乎离地,全身都被撕扯着般,董贤咬紧牙关挣扎着,每一挣动,足踝就发出令他痛恨的清脆铃声。
刘欣握起他的一只足踝,重心更加不稳,扯紧的手腕困绑痛得董贤眼前一黑,手像要断了一样。
“好美的脚踝,”刘欣俯首轻吻,董贤想踢他,一用力,身体就摇晃不已,全靠另一脚的脚尖减轻痛苦,刘欣抱紧了他,使他不至于那么费力地站“男儿竟有此容貌,六宫粉黛见了爱卿,真应愧死。”
转开脸不回答,刘欣的手指悄然穿过他的发际,一双炎狱般的眼中,倒映着董贤皎洁出尘的姿容。
那是一朵绽放在荒芜世界的蔷薇,你不应该到深宫来,刘欣用力扯下他的带钩,心中出现的声音是残酷而寂寞的哀泣,看到你的眼泪,火炎般痛楚的心便能冷却下来,哭吧!刘欣拥紧那和自己一样的身体,从来未曾有过需要另一个身体的迫切之感。哭吧!我的心有多焦灼你知道吗?拼命吮吻他的泪水,那痛苦的叫声与呼吸,彷佛发自肺腑。
我却不能哭,不能任性地说我不要这个皇帝的身份!终于,白绫被切断,董贤颓然倒在刘欣身上,久久动弹不得,连哀求他放了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刘欣仰倒着,注视黑沉沉的梁木,呼吸已渐渐平息,眼前也越来越暗,母亲就葬在那遥远的家乡,和父亲一起。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父皇,母后,儿是多么想回故乡去,和你们一起长眠于定陶那坚冷的飘雪之地。
当春天的桃花纷纷飘坠在我们的坟上,守护着亡灵,就不冷了。这雪絮般飘坠在未央宫中的自我,为何尚未融解?因为这是浸在冰里的宫殿啊!刘欣感受到被封闭的窒息,困锁在透明的冰里,而暖暖的心仍在呻吟着放我出去…刘欣惊醒了过来!
和梦境相反,身上好暖和,从来没有这么温暖地醒来过。怀里的美少年深深地睡着,疲倦之极的脸,缩在臂弯里。自己竟忘了替他解开双腕的困绑。刘欣小心地摸索到枕畔短剑,慢慢地划断白绫,松开,他含糊地揉了一下,翻过身又睡了。
刘欣替他拉好被褥,撑起身详看着,无论细看多少次,他都是那么美,阳光下的明艳,夜色中的圣洁,火焰里的魔幻,哭叫着又像个天真的孩子。这少年美得可以入诗,是混浊世界里唯一能给予自己的慰藉。
“…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董贤微启星眸,皇上披着不整的衣衫,坐在窗棂边仰望星空,看不见表情,那身影却像奉献给繁星的祭品般。
“…汲寒浆,饮少年,少年窈窕何能贤…”那是一首好久好久以前民间的歌,诩哥哥教过他,皇上也会民间的歌吗?董贤凝望着,皇上的衣襟被风拂弄着。
“扬声悲歌音绝天,我欲渡河河无梁…”皇上在哭,董贤缩紧被中的身体,皇上哽咽着呀!“…愿化,双黄鹄,还故乡…徘徊故乡,苦身不已…”
此后的几年,董贤一直忘不了自己不理会皇上,任凭他被孤独啃噬蚀的这一夜。再怎么恨他,一想起此情此景,怨恨就化为某种凄恻,无奈地萦回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