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毋将隆眼中俊美灵秀的皇上,就像一株从未染尘的纯白植物。刘欣走进寝宫,掀起绣帷,看着受伤而发烧昏迷的董贤,伸手抚着他的额头,滚烫的一滴泪珠溅散在董贤脸上。
“…朕,绝不再放你出宫了,绝不…”***春天的花海在未央宫翻飞着无边的迷蒙,粉白轻紫,微风抚动下,落英波波如涛。
细致的瓣雨飘摇着,铺满木桥、湖面。宋弘以拂尘挥去落在肩上的桃花瓣,远山浅葱青黛,也未曾映入他的眼中,挺直而默然地站在木桥上等着。左署素雅的宫殿,急急走出华服的官员,身后两三名随从引他上桥。
“宋大人恕下官迟迎之罪,请入内…”“不必了。”宋弘道“两厢退下。”“是,是,你们退下。”息夫躬不停打躬“大人传见下官,不知有何尊教?”“你想在万岁跟前立功吗?咱家给你个机会。”息夫躬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那里。“肯不肯?这可是封侯的事业。”
“封、封侯?”息夫躬拼命眨眼,由于检举东平王刘云谋反,自己由一介布衣擢升为左曹、给事中,正要大展抱负,却一直被老臣们挫折,如果封了侯,就没有人可以再屈辱自己了,即使只是没有采邑的关内侯,也是鸡犬升天的大富大贵。
宋弘不是一向不理自己的吗?管不了这些了,息夫躬忙道:“下官不、不敢梦想,只要能为宋大人效劳,做犬做马,亦甘之如饴!”
宋弘冷笑:“别跟咱家来这一套!万岁想封董侍中侯爵,正愁师出无名。你向万岁进言,就说指控东平王巫术之案,不是咱家向皇上报告,而是董侍中。”
息夫躬呆得更厉害,良久才结结巴巴:“向万岁进言…说是您和董侍中告发…”“说是董侍中,不是咱家!”宋弘火了“把咱家的名字,自你原来的奏章上删掉!
您总理尚书事,这点职权还用咱家教你吗?”息夫躬不敢再问“是,下官理会得,宋大人忠心耿耿,为主分忧,视爵位篾如也,诚可谓丹心一片…”
“蠢货!”宋弘一甩拂尘,转头就走,在园外守候的侍臣们,井然有序地为宋弘开道离去。息夫躬不敢相信有人不要送上门的侯爵采邑,尤其是一个阉臣,能有此机缘,可是光宗耀祖,没有人敢再鄙视其刑余之身了。
对于已残缺的中涓而言,尊严不是最重要的吗?毋将隆在液庭的办公处走来走去,昏黄的烛火,照映出石壁的阴沉,几案上的犯人名册,每一个黑暗的名字下都拖曳着混浊的罪状。
“禀大人,要犯朱诩还没有退热,伤势似乎更沉重了。”由狱卒陪伴着的医生捻着稀疏的胡须,淡然说道:“大概难活了吧?”“把他移到高一点的牢房,地牢太潮湿了。”毋将隆强硬地道:“给他最好的食物和药,一定要治好他!”
“不是环境的问题,伤重恶化,能否痊愈,是他能不能撑下去的问题。”医者依然像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一定要治好他!”毋将隆以毫不妥协的神态,更加强语气“尽量!快点让他好起来!”狱卒带着讨好的神色:“毋将大人这么关心,是否要亲自见见要犯?”
“不必了。”毋将隆森冷地回绝。真是令人猜不透,一向严正中有亲切的大人,居然出现防御似的森然,令部下不敢直视。
离开了液庭,回到官府,毋将隆仍不能静下心来,烦躁地推开竹简,突然想起一个人,立刻下令备马,换上平时的便服,只带着小厮,直接往那人的住所而去。
碧油的竹林交错,宽阔的书房内,孙宝盘腿坐在几案前,慢慢收卷起兵书,转头看着竹叶在风中磨擦、款摆的姿态。
毋将隆挺正胸膛,跪坐在他正前方,恭敬地等孙宝回过头来。年逾六旬仍清瞿俊朗的孙宝,平和地微笑:“免为平民,才是仕宦者安享晚年的手段呢!”
想不到家居的孙宝文质斌斌,在位时可是气宇轩昂,上书、面圣的气焰,使毋将隆一直以为他只有三四十许,仔细一看,灰白的鬓发却是掩不住的风霜。
“君房,你看起来很困扰。”孙宝道。“啊,不,只是…”毋将隆不知该从何说起“孙大人无罪被废,天下痛惜,下官不能代大人申冤,请大人原谅。”孙宝笑着摇头:“怎么讲这种话!”
“下官常觉得,对朝廷束手无策。纲纪衰弛,已非一朝一夕,下官无能,却领国家薪俸,所愧对的不只是您,还有百姓。”毋将隆沉重地低着头。
“你太想不开了,百姓对你是肯定的,放手去做该做的事,不要乱想。”“是,但…什么是该做的事?下官很困惑。”孙宝看着他:“出了什么事吗?”
“您上书救郑崇大人,也是义愤于佞幸祸国吧?”“那是两回事情!”“咦?”孙宝笑道:“我的目的只是救郑崇,没有别的。”“朝中都在说驸马都尉董贤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