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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猫,肚肚】
宿寅又有意识的时候,场景已经换成了一个能看见光、满是生活痕迹的山洞;而他眼前的人也从遍体鳞伤,还少了一只眼睛的宿刃心,换成了被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宿晨。
见宿寅没反应,男孩儿嘟起脸颊,又喊了一次,甚至加重了语气,还戳了戳宿寅的手:【大猫猫!肚肚!】
……上次月圆的梦好像没有这么有逻辑。
模糊的思绪闪过,宿寅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心想怎么当年缩在山洞最深处怕它怕得发抖,结果不过是下了场雪,冻得缩到它肚皮上睡了一晚上,怎么就粘在它身上离不开了,难道他这样的巨型猛兽不吓人吗?
【过生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阿晨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睡。】宿寅蹲下来,摸了摸宿晨的头。
宿晨却只是像是听不懂一样,别过头去,小声嘟囔:【大猫猫,坏。】
……真该给他录下来,以后卖给天机楼,让他们看看人皇陛下小时候赖皮鬼的样子。宿寅想着,身体却已经投降了,无奈地化出原身,把全是白色长绒毛的肚皮处的位置留给了赖皮鬼宿晨。
宿晨毕竟年纪小,得逞了以后就立刻开心起来,贴着暖烘烘的肚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以后,又很熟练拍了拍身边。
虎妖只好又团起身体,把小家伙围在怀里,小宿晨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睡觉。
男孩儿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平稳而均匀,但却着实说不上老实,小手抓住宿寅肚皮上的白毛毛不肯放,一边哼哼唧唧地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一边把口水之类的乱七八糟地往上蹭。
宿寅习惯了,但那天,是不太一样的。
【……人类和老虎一起生活,是我想得太好了吧。】
白虎那双金色的兽曈上的眼睑微微垂下,他低下头,少见地舔了舔宿晨的脸颊。
平时宿晨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想办法和他亲近,他更多扮演地是那个躲避的大人,这样主动亲近宿晨的举动他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宿寅凝神,一张黄色的符纸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从空中,飘飘着落到了宿晨身上,泛起一点微不可查的灵气涟漪。
这是张昏迷符,等级很低,但是对这么小、还没筑基的孩子来讲,已经足够了。
宿寅难过得很,但他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小家伙7岁了还只会每天粘着它,不肯从它背上下来,稍微离开久一点就哇哇大哭,话也不会说几句,翻来覆去的都是【大猫猫,抱】之类的三岁小朋友都觉得简单的句子,教了半天也不过是从【大猫猫】变成了“大老虎”,没半点实质性的改善。
大老虎翻来覆去地,把男孩儿的脸颊舔得湿漉漉的,睡梦中的男孩本能地拽了拽它的毛。
宿寅想,随他去吧……反正……这是最后一会儿了。
但即使下定了决心,当宿寅真的背着昏睡的宿晨落在那家富户的院子里的时候,也已经是三更天了。
这是户宿寅精挑细选的人家,为人良善,又子嗣单薄;家主人的命格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却蕴含着累世的功德带来的平安喜乐,应当能护住宿晨命格里那与强势的福缘相伴而生的劫难,不至于被连累。
虎妖把男孩儿放在庭院里的吊床上,抖了抖毛,往前迈了一步,无声无息地变成了黑衣白发的高大男人。
他满是茧子的大手举重若轻地抬起,在虚空中微微一点,又是一张泛黄的符纸浮现出来,与方才山洞里相似,但范围更大的灵力波动就以那一点为中心,瞬间扩散到整个庭院。
人形的虎妖走到吊床旁边,低着头,忍不住又看了看他的徒弟。
算了,当年那些肉麻要死的嘱托就不说了,反正下个月还得把人接回去。
宿寅心想。
是的,一个月以后,宿晨离家出走了,但对于这个过分清晰的梦里的宿寅来讲,也只是弹指一瞬而已。
它上一秒还在想,那得赶快把阿晨找回来,小家伙可不好哄;下一秒就已经站在了破庙里,瘦了不少、浑身脏兮兮的宿晨像个小炮弹一样扑到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得控诉他抛弃徒弟的过分行径。
【小气鬼!再也不信你了!揪揪毛毛就不要我!呜呜呜……】
宿寅被他哭得头大,前襟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但记忆里那如释重负的心情却异常清晰——是啊,他怎么能不要阿晨呢?
【是我错了,不会再不要你了,阿晨别哭啦,眼睛都哭红了……】
结果宿晨哭得更凶了。
宿寅轻轻地拍着怀里男孩儿的背,他最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宿晨大概是哭累了,哭过瘾了,觉得可以了,终于停下哇哇大哭,变成了抽泣,悄悄抬起头,一边偷偷观察着宿寅的表情,一边小声问:【那你发誓,不会再扔下我。】
宿寅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
【你还知道发誓,这时候会说话了?】
', ' ')('宿晨顿时噎住。
宿寅也确实是被吓坏了,看孩子哭得两眼通红,身上也好几处被人贩子绑出来的伤痕,也不舍得再骂他了,拍了拍宿晨的头,伸出小指到男孩儿面前:【那说好了,你7岁了,当年你的护卫把你托付给我,我们都不要求你大富大贵,但你得知道你是谁;将来你有要去选择的那一天的时候,你得有能力去选。你只要好好长大,我不会再扔下你了。】
宿晨看了看摆在他面前的小指,可怜巴巴地问他:【那……好好长大的话,还可以睡肚肚吗?】
……原来重点是睡肚肚吗?大老虎总觉得自己的皮毛普普通通,应当算不上什么好睡的地方。但刚救回来、哭得快断气的孩子这么问,总归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
【好好长大就可以睡。】宿寅认真地承诺,【只要阿晨好好的,想睡多久都可以。】
说完,他没有等宿晨回答,就抬起头,对着破庙门口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瘦小身影喊道:【你也别躲了,进来吧,外面风大。】
那个身影像是被他吓到,愣了一瞬间以后,转身拔腿就跑。
宿寅想,原来这时候叫住刃心他会跑路呀,真像是他的风格。
【等我一下。】宿寅把怀里的宿晨放下,大笑一声,【我去给你捡个师弟回来!】
黑衣的剑修站直了身体,走出破庙,看了看那个跌跌撞撞地逃走的小身影,不紧不慢地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只和破庙一样高大的巨型白虎,长啸了一声。
森林被震得哗哗作响,森林边缘的飞鸟和觊觎着那男孩儿的野狼们都四散而逃。
宿寅又长啸一声,然后后肢蹬地,一跃而起,落在被他吓得蹲在原地的男孩儿面前,然后在男孩儿的目瞪口呆中,从被他砸出的浅坑中心迈出一步,黑衣剑修再次出现,缩地成寸,只一步就走到了男孩儿面前。
这时候的刃心好小啊,他都不敢抱,宿寅心想。
——他眼前的男孩,右手抓着显然是骨折了的左胳膊,一身显然是很久没洗、破破烂烂地连胳膊肘都盖不住的破衣服,脏兮兮的脸颊上、身上的伤都比宿晨多得多,也惨烈得多;而除了新伤以外,甚至还有很多陈旧的旧伤。
这个伤痕累累、连站都站不稳的男孩儿在一手就能捏死他的修仙者面前,却执拗地仰着头,一步也不肯退,咬紧了嘴唇,眼神倔强而又有点……
渴望。
宿寅忍不住笑了。
他又往前一步,男孩立刻就往后退了一步;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重心却没有往后移,就像他的眼神一样矛盾,好像他又想逃离,又忍不住想靠近宿寅。
“躲在门口看这么久?”宿寅问他,然后以大欺小地用上修为,把人捞进怀里,让过分瘦弱的男孩在下意识地小声惊呼中稳稳地坐在他健壮的手臂上,“为什么不进来?是你帮阿晨给我留的记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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