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恪自然知道固守,直接拖死大可汗,是最好的办法。
但过于被动了。
稍有不慎,容易被大可汗打出优势,然后引来望风而动的其他东胡部族,同时来攻。
而且丢了逐溪县,就等于南渡江全线失守,东胡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康海郡。
再说了,他都把话放出来了。
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
必救,那就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何况刘恪也不是一时脑热,把握还是有几分的。
毕竟傅玄策去了普六茹部这么久,也该有点动静了。
——
“普六茹部没有动静吗?”
乞颜思烈陈兵逐溪县前,已经围城三月有余。
围城目的有三。
其一,吸引汉军主力来攻,进而吞灭。
其二,为乞颜金瀚、乞颜大显所部,争取攻下康海郡城、徐闻县城的时间。
其三,炫耀武力展示东胡军威,以警示潜藏在内部的有心人,从而让内部更为稳定。
当然,如果真能攻破逐溪县,乞颜思烈也是能接受的。
毕竟逐溪县一破,南渡江全线失守,东胡人可以肆意南下。
不仅仅是距离最近的普六茹部,其他距离更远的东胡各部,多半也会率军来援。
但那城中的岳少谦确实不凡。
不仅对逐溪县城池进行了大规模加固,亦对城门格局,进行了调整。
并将内墙内撤了三十步。
这一奇招,致使一些大型攻城器械,也无法直接攻破城池。
攻城最开始的那几天,他自己亲自督战,不分昼夜地对逐溪县城发动猛烈攻击,城墙多处被破坏。
可那岳少谦依然能带着守军苦战,一边战,还一边修补城墙。
“日头正烈,不如由末将代为攻城,汗王且先去阴凉地休息些。”
乞颜宗元打马而来,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三个月里,战事其实算不上有多激烈。
但大可汗无时无刻都在观察战局,没怎么好好休息。
“哈哈!”
乞颜思烈拔出新马刀,猛地一挥,一阵风声。
“是嫌弃本汗老了吗?!”
“东胡人,是狼的子孙!”
“八九十岁是壮劳力,七十岁才算刚而立,六十岁也就还在摇篮里,你这种年轻人,不过是爹娘怀里的婴儿!”
七十多岁的乞颜思烈,面有皱纹,但精神矍铄。
在他眼中,年龄不过是个数字。
乞颜宗元更是拱手感慨。
大可汗虽然年事已高,但心气和意志力,却远胜于年轻人。
就算手臂不如年轻时那么强壮,依然充满力量!
“这一仗,咱们败不了!”
乞颜思烈神态自信,身姿挺拔。
自三月前,他就已经下令,让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筑建土墙。
南渡江的要道,谢桥两头的桥头堡,一直连接到逐溪县。
现在,已经彻底完工,形成了对逐溪县的合围。
战略目的也很明显,对内困死岳少谦与逐溪县,对外吃掉来援的汉军主力。
再辅以两路随时可以化虚为实的兵马,料那刘雉儿再施展如何手段,都无法破局。
“汗王说的是。”
乞颜宗元拱手一拜,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任何疏漏。
就从收到的情报来看,乞颜金瀚所部,几乎快要攻下康海郡城。
而汉帝所率的汉军主力,竟然还在徐闻县城底下,和乞颜大显干耗着。
仅仅一路五万兵马,就死死拖住了汉军。
虽然没有达成最好的战略,趁着汉军来援救徐闻县的时候,三路兵马合围,打出中心开花。
但效果也不差。
起码能拿下逐溪县与康海郡城。
有所斩获,而后东胡剩下七部,也必然会闻风而动。
而打下逐溪后,所有东胡兵马都能轻松渡江,进而全据整个康海郡,然后合力攻往琼州。
到时候,就算汉军有水师优势,也挡不住陆上的颓势。
“就让本汗继续攻城吧!”
“只怕打完逐溪县,本汗就没有继续亲临战阵的机会咯!”
乞颜思烈意气风发,什么刘雉儿,哪怕去岁威名传的再猛,也不过是打了几个小喽啰罢了。
等到他亲征,汉军虽然多撑了一阵子,可不是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样,只能等着兵败?!
“报!!”
就在这时,一员哨骑风尘仆仆而来。
乞颜宗元眉头一挑,扬刀将之拦下:
“何事如此惊慌?!勿要冲撞了汗王!”
“无妨。”
乞颜思烈笑眯眯的,示意乞颜宗元放下刀:
“不过是些情报罢了,他送信来此,有功,算不上冲撞。”
“说吧,是什么消息?”
乞颜思烈看着哨骑一脸紧张的模样,心里有数。
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可能是乞颜金瀚攻取康海郡受阻,又或是汉军有了新动作。
“乞颜大显将军兵败.”
哦,败了啊。
乞颜思烈听着,心绪没有任何波动。
纵然是败仗,他也能接受。
毕竟哪有不败的战争呢?
反正以目前这个局面来看,就算败,也不可能败的太惨。
最多就是乞颜大显小败一阵,徐闻县攻不下来,只能依托工事和汉军对峙。
这个结果,他能接受。
甚至乞颜思烈觉得,败的合情合理,而且有助战局。
一旦乞颜大显兵败,失去进取能力,刘雉儿很可能将汉军调往康海郡城之下,用来对抗乞颜金瀚。
而乞颜金瀚三兄弟,都是不错的将领,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再配合乞颜大显,足以完成前后夹击。
不求覆灭汉军主力,十万兵马分两路前后而攻,起码能让汉军进退不得,甚至断绝粮秣。
哨骑嘴里又吐出两个字。
“身死。”
乞颜思烈愣了愣。
不是兵败,是兵败身死啊?
斩将无数,北地百姓闻名止啼的乞颜大显,怎么就死了呢?
那哨骑不敢再有任何停顿,赶忙继续道:
“汉军北上,乞颜金瀚将军派乞颜铜瀚将军,率军阻拦。”
“仅一日时间,乞颜铜瀚将军所部崩溃,其人亦是兵败身死。”
一旁的乞颜宗元一时愣神。
汉军登陆高州后,两个多月都没有动作,未曾想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先破一路兵马,再解一路围城。
连斩两员大将。
不过乞颜宗元没有考虑此时的战事,而是关切的看向乞颜思烈。
汗王可不要因此出了什么事,才好啊!
听到连续兵败,大将阵亡的消息后,乞颜思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头深锁。
目中透着愤怒,但依然坚毅。
同时紧握马刀刀柄,仿佛还想亲自上阵,挽回局势。
噗——
突然,他喉间一阵痉挛,蹙起的眉头,几乎要贯穿整个额头。
最终忍不住,愤而吐出一口淤血。
他的身躯也随之摇晃。
“汗王!”
“汗、汗王!!”
周遭众将立时一阵紧张,纷纷上前。
这乞颜大显、乞颜铜瀚,打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世出的猛将,带着五万兵马愣是被打的兵败身死。
一个得大可汗亲传的八门金锁阵,甚至都没撑过一天的时间,也是兵败身死。
也难怪大可汗如此,换了谁都无法避免,没病死老死,也要给这群人气死了啊!
“无碍,无碍!”
乞颜思烈一手捂住胸口,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连道两声。
这种时候,他自己更要撑住。
只是还是无法掩住内心。
又呕了两口血,死死握住刀柄,感受着那一丝冷意,才算好上了一些。
乞颜思烈紧紧闭上双目,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后缓声道:
“战事不算太糟糕。”
“战争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残忍,没人知道捷报和败亡,哪一个会先来。”
而后他睁开眼,直视哨骑:
“以乞颜金瀚之能,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哨骑被乞颜思烈瞪得有些心悸,这才忙不迭道:
“乞颜金瀚将军派乞颜银瀚将军趁机南下,诈取了徐闻县城。”
“不错。”
乞颜思烈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周遭众将也松了口气。
五六万兵马,加上两员大将,换取了一个战略要地徐闻县,这么看,也不是惨败。
毕竟以东胡的国力,只要能攻城略地,死点人罢了,还真算不了什么。
“乞颜买将军已经收拢约莫两万溃军,就在十里之外,正要与汗王汇合。”
“好。”
乞颜思烈轻轻点头。
看来汉军胜的是快,但终究兵马还是少了,顾不上溃军。
乞颜思烈想了想,分析道:
“若是徐闻县为我军占有,汉军失去了与琼州的联系,多半只能走山路、水路运粮。”
“而康海郡城这个屯粮重地,更不容有失。”
“如此,多半会选择在康海郡城固守。”
众将一致点头,大可汗都吐血了,身体状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拖延时间,对汉军更有利,那刘雉儿很可能会选择固守。
乞颜宗元灵机一动,道:
“汗王是否要派人去普六茹部一行?”
“正是。”
乞颜思烈点着那员哨骑,下令道:
“你去普六茹部走一趟,强令他们发兵,就说逐溪县已经攻下了。”
众将登时一愣。
确实,如果逐溪县攻下了,南渡江彻底归为东胡人所有,其他部族,可能还能因距离问题,推脱一二,或是晚些发兵。
但距离高州最近的普六茹部,没有任何拒绝大可汗命令的理由。
要知道大汉是在和整个东胡为敌,而不是只与大可汗,与乞颜部为敌。
而普六茹部发兵后,其他部族,也没理由拒绝,只能陆续发兵。
到时候面对整个东胡八部,哪怕一部只有一两万人攻来,汉军也根本打不过。
那刘雉儿若是固守康海郡城,纵然东胡这边攻城攻不下,大可直接围城,然后夺取康海郡之中各个县城。
最后借着徐闻县这个门户,进入空虚的琼州。
可普六茹部发兵的前提,是建立在逐溪县告破的情况下。
他们还在攻城呢,怎么就突然攻下了呢?
“乞颜宗元,你代本汗指挥将士们,强攻逐溪县城。”
“不及损失,三日之内,必要城破人亡!”
乞颜思烈悍然下令,他倒不是个死撑的人,都吐了几口血了,怎么都得缓一缓。
反正乞颜宗元能力很强,再加上不计代价的强攻,迟早能攻破逐溪县城。
“是!”
乞颜宗元领命,其他众将也齐齐称是。
小小的县城罢了。
之前是为了围困,且吸引、牵制汉军主力,才没有动真格的。
现在倾力而为,他岳少谦凭什么能守住?!
东胡人向来是不在乎伤亡的,尤其是军中的那些汉人士卒。
要汉人士卒为了东胡的荣耀捐躯,可是他们的荣耀啊!
“雉隼试翼,风尘翕张啊.”
乞颜思烈小小感叹了一句,他又想起了乞颜构。
哎。
不得不说,这刘雉儿已经做到了极限。
“先登城者,升镇抚,赏十人、马五匹,后退者,死!”
很快东胡将士就竖起了云梯。
这时候的云梯主梯,分为两段,并采用了折叠式结构,中间以转轴连接。
不过两月前就被岳少谦破解过,以矢石猛攻,还没接近城墙时,就死伤了不少人。
这次东胡人加以生牛皮,加固底座,士卒们在棚内推车接近敌城墙时,可有效地抵御敌矢石的伤害。
一员东胡勇士,手中挥动着长刀,砍翻一名汉军。
成群的士卒,都乘着云梯登城。
除了更稳定坚固的云梯外,城墙还架设了上百架竹梯。
一个竹梯,也能承载着三四个人。
虽说不太稳定,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但东胡人都不计损失了,还管这个?
城头上,一个少年郎持兵戈而立,身边都是汉军将士。
三个多月的守城战,兵刃甲胄早就没了耐久,也没空自己修造,因而他们的器械、甲仗,都是从东胡人手里缴获的。
少年郎望了眼城头。
城头下边,还有许多的东胡士卒,在等着登城。
有举着大盾的将士,让箭矢、落石都不太好发挥。
此时从上边看上去,只能见着密密麻麻的东胡士卒,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再头皮发麻,也得打。
少年郎与将士们,一同推下滚石,胡乱砸向攀登着的东胡士卒。
顿时,城下一片叫喊,死命举起盾牌。
只听梆梆几声闷响,蒙着牛皮的大盾,裂开了几道口子。
但终归还是挡住了第一波滚石。
“谁能挡我!!”
一员东胡勇士悍然跳上城头,口中啊啊大喊,手中马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一时间难以抵挡。
少年郎也忍不住退了一步。
几个持兵戈的汉军士卒,没有丝毫犹豫,堵了上去。
一时间,金铁交加,断指和鲜血飞出。
又有几个东胡勇士登上城头,周围全是喊杀声与惨叫声。
少年郎悍勇杀了上去,但被一箭流矢射中,左臂上一股刺痛的感觉。
他赶忙猛力扯出箭矢,箭矢带着鲜血,扯着创口一阵剧痛。
少年郎呲牙咧嘴的吼了一声,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起来。
他用完好的右臂执刀,杀向城头上的东胡士卒,试图发泄一番。
城头上的东胡士卒,大多是凭着勇力登城,没什么组织。
而岳少谦此时正亲临城头,调度着兵马。
因而汉军的一举一动,有模有样,纵然东胡人悍勇,一时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而且汉军居高临下,推至城墙下的滚石,伏射而出的箭矢,都对城墙下的东胡士卒,造成了大量杀伤。
双方战了一会儿。
城头滚石、箭矢的密集程度,减弱了不少。
毕竟岳少谦只带了八千人驰援逐溪县,算上逐溪县原本的守军,也就万余人。
哪怕就地征兵,受城中粮秣限制,手中兵马也不会太多。
因而守军没能更替,体力极大损耗,无法一直保持着高强度射箭、投石。
好在第一波也杀伤了不少。
此时纵然力度弱上一些,也不至于让东胡人,能顺利登城。
少年郎也是庆幸如此,战到这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了。
配合着几名将士,他将一个东胡人,给硬生生从城头上推了下去。
那跌落城下的东胡士卒,无人理会,被人踩来踩去。
少年郎见此,心中有些激动。
这应该能算作他军功吧!
汉军纵然人少,但守城总归占据着优势。
尤其是守城最能发挥将领的能力,岳少谦调度有致,几乎将汉军将士们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限。
反观东胡人,只是强行攻城,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有参加进攻的东胡将士,几乎都是高度紧张,极度疲惫。
哪怕还未登城,也必须得精神紧绷。
少年郎见着己方好像占据些优势,虽然体能越来越不支,但手中长刀,挥舞的却是越来越起劲。
也许东胡人很快就崩溃了!
就像之前一样,只能鸣金收兵!
这样,逐溪县就又多守了一日!
少年郎又望了眼。
确实如此,那上百架脆弱不堪的竹梯,已经没多少人在攀爬。
少有见着三五个东胡士卒,还都是精疲力竭,连盾牌都举不动了,好像下一步就要一脚踩空,自己栽落地上似的。
忽然,少年郎又见着一员东胡勇士,竟是将爬在身前,几个精疲力尽的东胡士卒,给一刀砍了。
自己三两步登上城头,手中马刀如风,唰唰砍倒一员汉军士卒。
“好强.”
少年郎见此,不敢有所怠慢,继续与将士们杀去。
见有如此悍勇之士,竟有几个新募的士卒,心生怯意,想要退走。
岳少谦也不拦,更未派人堵截退路,而是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嘶声吼道:
“本将不会离开城头,伱们都回来决战!”
如此,还真就没人退走了。
那东胡勇士,此时也被岳少谦调度弓箭手集火,十多支箭矢破空而来,有两三支箭,正中其面门。
哪怕如此悍勇,也不过是他脑袋一仰,身子一倒,一个闪现来到了城墙下头。
最开始的几波箭雨,消耗了不少体力,城中的箭矢储备,也不多了。
但集火杀这种精锐士卒,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箭矢不足,落石倒是还不怎么缺。
内城都是些百姓,在运送石块。
还有一些青壮,抬着割制的石块,一看就知道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台阶石。
“杀!”
少年郎见此,精神一震,不由得大喊道。
诸多汉军将士,也觉得是个好机会,往前近了一步。
登时,城墙上便是无数声惨叫,好些个东胡将士都无奈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