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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在客栈中停留了几日,待到徐云珊身体彻底康复,梅临雪便打算带她返回昭阳城。
行李收拾妥当,准备启程的那日,他们却意外见到了太衡子的三弟子。对方正在楼下的大堂中坐着,神情惴惴不安。
瞧见薛戎,他刷地一下站起身,嗫嚅道:“前、前辈,我是来求您帮忙的。大师兄他的伤势,恶、恶化了,想请您为他治疗……”
薛戎不置可否:“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自己不来开口求本尊?”
“大师兄吩咐让我来,我便来了……”
“怕是他之前信誓旦旦,说乾明宗的仙草仙药应付得了这点小伤,如今丢不起这个人,才使唤你来吧。”薛戎摆摆手,倒也无意为难这个小弟子,“帮他倒可以,但不能白帮。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叫做邵问矜。不过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喜欢喊我的绰号‘馒头’,二位前辈若是不嫌弃,也这样叫我便是了。”
他身形矮胖,脸蛋圆鼓鼓、白嫩嫩的,整个人看上去软弱可欺,薛戎心想,“馒头”这个绰号简直恰如其分。
许赫良就在暗处候着,此时见求助薛戎一事有戏,便在邹纲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脸上堆满谄媚笑意,和之前那副倨傲的样子判若两人:“前辈想要多少报酬?只要我许赫良付得起,定然要让前辈满意。”
“本尊不是趁火打劫之人,不会管你们多要。”薛戎伸出一根手指,“这样吧,只需一千块上品灵石,本尊就替你治好肩上的伤。”
梅临雪不由得侧目。饶是他叔父隐川剑客这样富庶的府第,一千块上品灵石,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果然,此言一出,许赫良就哭丧了脸:“前辈,这么多的灵石,我们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薛戎毫无同情之心,笑得十分愉悦:“你就别哭穷了,本尊记得,你师尊可是乾明宗太衡子。”
见薛戎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许赫良和邹纲合计了半晌,咬咬牙,命邵问矜拿出了一只紫檀木所制的匣子。
许赫良面上表情极是肉痛:“前辈,不瞒你说,就在前几日,我们师兄弟三人所携带的上品灵石,倒真有这么多。只是,三天前我们参加了一场由宝瑞阁举办的拍卖会,花费一千五百块上品灵石,拍下了这支万年灵参,想作为给师尊贺寿的礼品。如今我们手头实在是拮据,只能将这支灵参转赠给前辈,你看如何?”
薛戎没有作声,斜着眼睛瞥了一下那紫檀木匣子,邵问矜立刻会意,将匣子双手奉上,请他一观。
揭开盒盖,便有一股绿幽幽的精气涌出,浓郁的草木精华几乎凝为实质,围绕着那人形的灵参。这样一支汲取天地间灵息长成的灵参,将其服下,不仅能延年益寿,恐怕对于增长灵智也是大有裨益。
梅临雪也将那万年灵参端详了一番,下结论道:“应该是真货。”
不料,薛戎却毫不留恋地将匣子一关,又塞回了邵问矜怀里:“东西很好,于本尊却是无用,本尊只收灵石。”
“前辈,你这……”许赫良顿时瞠目结舌。其实他们拍下这支万年灵参时的出价,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一千上品灵石。他故意将价码抬高了五百块,想的就是没人能拒绝这笔只赚不亏的买卖,岂料薛戎却不为所动。
眼看薛戎转身欲走,而许赫良感到肩头的伤处再次传来剧痛,心急如焚地喊道:“赊账!我们先赊账行不行!等你将我的伤治好,我便赶回拍卖场,将万年灵参退还给他们,再付你灵石,这样总行了吧!”
薛戎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成交。”
替人割肉祛毒这回事,薛戎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不出半个时辰便料理完了。
将人面疽割去后,许赫良疼得直吸气,头上冷汗密布,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梅临雪站在旁边,看着薛戎为许赫良处理伤处。一切结束后,他便跟着薛戎走出了房间,趁四下无人之时,问道:“你为何不将他十二道大穴尽数封住,而要保留他的痛觉?还有,我方才看你用的,也不是玉露膏,是另一种次等的灵药。”
“看他不顺眼罢了,阿雪连这也要管?”薛戎正用锦帕将染了血的刀刃擦干净。
梅临雪皱眉道:“你可是要收他报酬的,怎能不尽心竭力?”
他还欲再说什么,却见邵问矜走了过来,只好噤声。
邵问矜来到薛戎跟前,似是鼓起了万般勇气,才支支吾吾道:“前、前辈,我有一事想询问。”
薛戎见这位胖乎乎的小弟子常被两位师兄欺压取乐,却都好脾气地一一忍下,对他的印象倒是不坏,态度也难得地耐心:“你问便是。”
邵问矜好奇道:“若是放着那人面疽不管,任由它生长,最后染病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本尊也没见过。”薛戎摸摸下巴,“大概一个人身上会有两颗脑袋?那可真够怪的。”
邵问矜怯生生地望向薛戎:“前辈,我想拜托你帮个忙。我听旁人说,凡是县中
', ' ')('感染此种怪病而死的人,都统一由运尸车拉到乱葬岗去,一把火烧掉了。我想到乱葬岗去,亲眼看看那些尸体是什么样子,可又没这个胆量……前辈,你能不能和我一同前去?”
薛戎发现他小小年纪,求知欲倒是很旺盛。正好他也想对此一探究竟,便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太、太好了!谢谢你,前辈!”邵问矜激动得连声道谢。
薛戎见这小胖墩实在单纯可爱,便揉了揉他的脑袋。邵问矜也不反抗,而是傻笑着,任薛戎将他梳得齐整的头发搓得一团凌乱。
梅临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待邵问矜走后,他才语气冰冷道:“你怎么对谁都是这副作风?”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薛戎简直摸不着头脑:“什么作风?”
梅临雪并未回答他,而是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入夜,奚陵县的乱葬岗前,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这原是一座隐藏在密林后的荒凉丘陵,行至半山腰,便能看见有条两丈宽的壕坑。
周围站着许多官府吏卒,皆以纱布掩住口鼻,正从一辆牛车上搬下尸体。这些尸首都未盛棺入殓,只用裹尸袋草草一卷,便被抛入了坑中。
连日来,县中罹患人面疽的百姓与日俱增,病死的也不在少数,尸体几乎将壕坑填满。
两人避开吏卒们的耳目,来到壕坑的另一侧。薛戎蹲下身,对邵问矜道:“馒头,你将这些尸首身上的裹尸袋拆开看看。”
邵问矜应了一声,从壕坑中拖出一具尸体,用小刀将裹尸袋割破了,露出那人的遗容来。
薛戎讶异地眨了眨眼,这具尸体竟是个熟脸,正是先前见过的叶府姑爷叶大元。然而,若不是他目力非凡,怕是根本认不出尸体的身份来。
因为那颗头颅好似一颗放了太久的苹果,干瘪萎缩成一小团。紫红的经络交错纵横,浮在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薛戎感慨道:“老天有眼,叶夫人总算不用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邵问矜不解:“前辈,你认识这人?”
“倒也不算认识。馒头,你将他小腿露出来看看。”
邵问矜依言照做,当他将尸体小腿处的布料划破之时,不禁吓得大叫了一声:“啊呀!前辈,你快看,这人腿上长了个脑袋出来!”
果然如薛戎猜想的那般,那张人面就像寄宿在人身上的蛭虫,不断吸取人的精血。
最初感染人面疽时,只是身上会出现一处人面形的伤口,随着它逐渐生长膨胀,人就被病气侵蚀得愈发虚弱。到最后,人面化为完整成型的头颅,人体全身的养分都被它夺走吸干,人自然也没了生息。
叶大元小腿上这颗脑袋,头发、五官、轮廓俱全,和活人如出一辙,只是面皮溃烂,生满树皮般的褶皱,还不断渗出黏液,显得有些骇人。
受到光亮刺激,那张脸上的眼睛倏地睁开,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最后锁定在面前两人身上。
它张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如耄耋老者垂死之时的哀鸣,凄厉诡异,使人不忍卒听。
“天哪,太吓人了……”邵问矜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薛戎却发觉周围静得离奇。
先前他们来时,明明有几只黑鸦盘旋在上空,间或发出几声啼鸣,而今头顶上却一片悄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薛戎抬头一望,唯有一只大鸟在夜空中振翅翱翔,它气势威猛,有雷霆之姿,将旁的鸦雀都震慑得不敢现身。
月色皎洁,正好勾勒出它赤金的翎羽,虽然夜幕已深,仍然璀璨耀目。
金乌是世间极为罕见的灵兽,以它作灵宠的人,薛戎此生只见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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