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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戎朝着传来哀嚎的方向掠去,拨开繁密枝叶后,到了一处开阔地势。
他还未将眼前情势看清,便听得一人惊惧交加地喊道:“二、二师兄……!来人啊!救命!”
这声音倒是熟悉,薛戎往前一望,便见到十丈之外,邵问矜一副魂惊胆落之态,圆胖的身子抖如筛糠,竟连双腿都站立不稳,缓缓滑坐在地上。
在他的面前,乾明宗的二弟子邹纲以一种怪异姿势立于地面,脸色枯黄如金纸,五官已然凝固,停留在目眦欲裂的神态上。
再看邹纲的上身,竟活生生被一只手臂洞穿,血浆飞溅,腥味四溢。
而使出此等凶残招式的,却是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她将邹纲的胸背捅个对穿之后,便发力抽回手臂,邹纲身上只留下一个血窟窿,腹中脏器淌出,鲜血喷涌不止,人也就此瘫软于地上。
那女子的手臂半截是玉白色,另一半截已被涂染至朱红,她收回手后,不但不忌讳血腥,还伸出舌尖,舔舐了一口指尖上的鲜血。
薛戎这才辨认出,原来她正是在观星湖上与他们交过手的蔻娘。
她面容姝丽,然而此时几滴鲜血溅于脸上,便破坏了她身上的千娇百媚,只会让人兴叹,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玉面罗刹。
她开口时,声音仍然娇滴滴的:“奴家都说过了,眼下正忙着赶路,没工夫同人纠缠。这位公子却偏要出手阻拦,那就怪不得奴家使小性子了。”
听了这话,薛戎不由得暗想,寻常女子使小性子,至多不过是摔东西骂人,蔻娘使小性子却是动辄要人性命,要是正经发起火来,那还得了。
想来,方才他们听到的异动,便是蔻娘在林中穿行的声音。
她遇上乾明宗的两名弟子后,不知何故,被邹纲惹恼,继而对他使出杀招,才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蔻娘解决完邹纲,便将目光移到邵问矜身上:“还有另一位公子——哟,还是个小胖墩儿呢。真不巧,奴家最讨厌胖子了。”
她的眼神简直叫邵问矜肝胆俱裂:“呜、呜哇……救命……”
蔻娘抓起邵问矜领口,正欲伤人,忽有一片符纸从天而降,轻飘飘落于她发上。
她初时还未察觉,待到符纸静悄悄燃起,将大片发丝点着了,散发出一股焦糊气味,她才大惊失色地回过头,对着自己的头发又拍又掸,将火苗灭去。
她向来是把美貌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此时却惊觉,原本完美无瑕的一头秀发,竟被烧掉了一大绺。
蔻娘一时难以接受,被气得面目狰狞,状若疯狂,尖声咆哮道:“是谁,是哪个贱人!竟敢毁了奴家的头发!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这时,方才飘落符纸的树枝上,施施然落下一个身影。
她抬起头来,气度冷然,一张清秀面孔上并无太多表情。薛戎见了,心头有些欣喜,原来那是多日未见的清芝。
蔻娘见了清芝这副毫不动容的样子,更是气急败坏,两只手半握,露出尖利长甲,要往清芝身上抓去。
薛戎刚要提醒清芝,就见她双手各抓了厚厚一沓符箓,仔细一看,全都是和刚才一样的烈火符。
蔻娘修为不低,寻常的符纸原本对她构不成威胁,然而她极为爱惜容貌,知道自己若是和清芝起了纷争,保不齐头发又要被烧去一、两撮,便有些望而生畏。
最后,她只得咬牙切齿地瞪着清芝,愤慨道:“奴家今日正赶时间,没空和你这贱人计较,下次遇上,定要让你死无全尸!”
说着,她身形一闪,眨眼间已移至数丈开外,很快消失于树丛中。
见蔻娘走了,邵问矜尚来不及为劫后余生而庆幸,便想起自己的二师兄身受重伤,连忙蹲下身来查看邹纲的情况。
邹纲昏死在地上,伤处仍在涓涓冒血,人虽还有生息,却也是进气少、出气多,性命危在旦夕。
而清芝在逼退蔻娘后,便来到薛戎身边,向他行了一礼:“尊上。”
薛戎赶紧摆摆手,示意她无需多礼:“清芝,你怎么来了?”
清芝嘴角抿成一线:“尊上,您现在没有修为,本就十分危险。您还一声不吭,独自出了昭阳城,让我一番好找。”
回想起当日,薛戎一听说梅临雪离开了梅府,便心急火燎地骑马去追,的确是将清芝抛到了脑后。他不由得有些心虚,挠挠头发道:“本尊下次要去哪儿,都知会你一声便是。”
在蔻娘对邹纲痛下杀手之时,另有一人赶至这片空地,便是刚才与薛戎撞见的许赫良。
许赫良见薛戎一人落单,又知道他身无修为,便起了杀念,并自信以自己的身手,一定能顺利取走薛戎性命。不想追上薛戎后,他却见到自己的师弟被蔻娘捅得肠破肚穿,已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邵问矜朝他哭叫道:“大师兄!你快来看看啊!二师兄、二师兄他快要不行了!”
许赫良面上并未露出多少关切之色,他缓步走到邵问矜身边,朝邹纲身上瞄了一眼:“啧,有什么好哭
', ' ')('的。”
邵问矜怎么也想不到,许赫良的反应会冷漠至此,他愣愣地打了个哭嗝,才继续抽噎道:“大师兄,你把固元丹拿出来吧……呜呜,有了那个,一定能保住二师兄的性命……”
只有乾明宗的弟子才知晓,固元丹是宗门中一味秘炼的丹药。服下此丹后,能暂时将人的气息封住,对于那些命悬一线之人,便相当于求得了一丝生机。
可惜,炼制固元丹的材料颇为稀缺,只有乾明宗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他们最为宠信的弟子,手上才能拥有一两颗。
同为太衡子座下的弟子,也只有许赫良才得到了师尊所赐的固元丹,至于邹纲与邵问矜二人,连此丹的样子都没见过。
经过邵问矜一番哭求,许赫良却置若罔闻,抄着手站在原地不动。
见状,邵问矜只好抱住了许赫良的腿,继续苦苦哀求。许赫良嫌弃他的鼻涕眼泪蹭到了自己裤子上,连忙抽回腿,还顺便朝邹纲身上踢了一脚:“固元丹这么难得的丹药,我怎么可能拿来救他?再说了,都是他刚才大喊大叫,才坏了我的好事!”
薛戎与清芝站在不远处,对此冷眼旁观。
于薛戎而言,邹纲是敌非友,他可没有那等随手扶危济困的菩萨心肠;而清芝未得薛戎的命令,是一概不会出手的,先前她逼走蔻娘,是为了替尊上扫清威胁,至于救下邵问矜,只是碰巧为之,故而她现下也是神情漠然。
不过,许赫良的反应倒让薛戎颇觉玩味。
他以为许赫良只是品行不端,没想到于生死大义面前,对方也能弃同门师弟于不顾。再者,看许赫良与邹纲二人平日里的相处,虽非情同手足,但邹纲整日对许赫良奴颜媚骨、阿谀奉承,到了这种时候,许赫良竟能心硬如铁。
联想起自己经历的种种过往,薛戎不由得想到,大概在柳隽真眼中,自己的嘴脸比许赫良还要丑陋难当,便幽幽叹了口气。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邵问矜仍是没求到固元丹,再俯身去探邹纲的鼻息,才发现他已彻底断了气,身体的温度也逐渐消散。
人既然死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邵问矜顿时由啜泣转为号啕大哭:“呜、呜……二师兄被那个妖女害死了……呜啊……”
见状,许赫良的神情却有些奇异。师弟死了,他非但不哀痛,反而隐约有狂喜之意,需要用力压制,才能将咧开的嘴角重新闭上,还要故意装出庄严肃穆的样子。
两种情绪在他脸上来回拉扯,便使他的五官有些扭曲失常:“馒头,你为何信口开河,此处哪里有什么妖女?分明只有这个魔头薛戎——还有你邵问矜!”
邵问矜一怔,也顾不上大哭了,两眼含泪道:“大师兄,你、你这是何意?”
许赫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邵问矜,我和二师弟本是为了追捕妖女,才同你一起来到这片树林中。未成想,那妖女没找到,我们三人却在林中失散了。待我找到二师弟,才发现你竟然与慑鬼尊薛戎勾结到一处,狼狈为奸,谋害了二师弟!事发之后,我竭力想救下二师弟,可惜为时已晚。”
适才邹纲断气前,众人有目共睹,分明是蔻娘重伤他在先,许赫良拒不救人在后。许赫良这一番话,却颠倒黑白,硬生生将薛戎和邵问矜打成了真凶。
清芝不解道:“尊上,他在疯言疯语些什么?”
薛戎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他口中虽说不知,但心里已大致猜出许赫良的意图。
恐怕许赫良对自己的两位师弟早就心生龃龉,恨不能找个时机除掉他们。如今邹纲死了,余下邵问矜依旧碍眼,也当一并在他眼前消失。而他对薛戎的敌意,倒是简单得多,只是为了杀人夺宝。
此番许赫良编造出这个故事,只需回到宗门,对着师尊声泪俱下地控诉一遍,便能引得太衡子出手。届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除去看不顺眼的师弟,分得薛戎身上的秘宝,还顺便掩盖了他对邹纲见死不救一事。
自薛戎扬名以来,往他身上栽赃嫁祸的人不知凡几,许赫良所捏造的谎言,还不算是最离奇的。
总归,他是世间第一恶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慑鬼尊,猖獗无状,杀人成狂,犯下任何恶行,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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