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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魏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庄园中见到那个小孩了。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瞧起来六七岁左右,时常抱着一个壳子花花绿绿的ipad坐在庄园的某个角落里,有着不符合年龄段的冷静和沉默。陈魏自己作为私生子,从小被母亲拉扯着在陈家老宅里躲躲藏藏,他推己及人,刚开始以为是哪个仆人的孩子,仔细打量了那个男孩,又推翻自己的判断——这个小孩身上衣着干净整洁,价值不菲,实在不像见不得光的下仆私生子。
难道是陈家的哪个远亲?
陈魏想了想,这倒是还比较有可能,可是以他对陈寰宇的了解,他这人天生的冷面无情,老夫人都能丢在疗养院里,一年见不到几回,没道理突然转了性子,开始享受阖家团圆的亲情了。
陈魏揣摩了几种可能,感觉都不怎么靠谱,于是他选择了最直接有效的办法。陈魏走到小孩身边,放缓了神色,温和地询问:“小少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吗?”
小男孩正抱着ipad坐在一张矮柜上,腰板挺得笔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又垂下头,闷声不吭地继续戳弄平板屏幕。陈魏个子比他高,顺势瞥了眼他的屏幕——香蕉苹果火龙果樱桃荔枝花花绿绿地凑成一团,男孩翘着白嫩小指头矜贵地戳了两下,两颗苹果伸出一根线相连,啪的一声消失掉。
他在玩连连看。
陈魏面色不改,和善地继续发问:“小孩子一个人到处走很不安全,您的家长在附近吗?”
小孩这下连头都懒得抬。
这个小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下连陈魏都有些无措。他毕竟有段时间没跟在陈二身边,想了想,陈魏给苏生发了条消息询问,苏生回得倒是很快,可惜陈魏看得一头雾水。
——生少爷这几天胃口很好,睡眠也很安稳,非常健康,请您放心!
我为什么要放心?陈魏有点疑惑,他正要继续问下去,苏生却没再回复了——他今日去训练营递交庄园上一季度的记档情况,早上五点就出门了,忙得团团转,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好歹知道了这个小孩的名字里带个生字……这个名字也太古怪了。陈魏弯下身,心平气和地再次试图和他沟通:“生少爷,我是庄园里的管事陈魏,您如果……”
“我知道。”生少爷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陈魏等着他继续开金口,然而这小孩却又不吭声了,他看看屏幕,又看看陈魏,最后把平板推给陈魏:“没电了。”
“……”陈魏把平板接住,“我带您去休息室充电。”
小孩个头不高,动作却很灵巧,没等陈魏伸手,自己就攀着矮柜跳了下来。去休息室也不用陈魏领路,自己背着小手走在前面,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期间有仆人经过,见到他也都恭敬地躬身行礼,称呼“生少爷”。
陈魏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会儿,眉心紧紧拧在一起。他从陈二身边离开已经两年,陈二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时隔那么久,更是无法揣测。虽然陈家有组训不许亵玩幼童,可如果家主真要做出来荒唐事,下面的人也极少有敢于出言劝谏的。这位生少爷确实生得玉雪可爱,即便此时年纪还小,仍然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难道陈寰宇现在已经开始向小孩下手了?
鉴于陈二的种种行径,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陈二,结合仆人们对这个小孩的称呼,他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这多半是陈二的小宠物,收进房中的时间肯定也不短,这小孩子已然对偌大庄园的布局十分了解,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摸透的。陈魏万万没想到陈寰宇现在荒唐成这副模样,胸腔里那一点莫名情绪被怒气催动着,一点点烧灼着他的理智——他竟然看错了陈寰宇。
伴随怒火而来的,还有潮水般的无力感。即便如此,他又能做什么?他虽然和陈寰宇冠以同一个姓氏,然而在这样腐朽冗余的家族中,血缘是最紧密、也最疏远的联系。他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能关切一个小孩子?
陈魏脑子里一团乱麻,除却失望,似乎还压抑着另一种不可明说的情绪。生少爷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空房间,陈魏帮他找到了插座,他却背着小手,脸上表情不怎么满意。
“没有充电器。”生少爷说。
陈魏从恍惚中回过神,“我去给您拿。”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平板,把花哨的壳子取下一点,确定了型号是苹果1x,和他后面新换的是同款。陈魏从前的办公室刚好在附近,便想着不用麻烦仆人,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拿。
他重新回到庄园时间不长,二爷没有恢复他的职位,陈魏也不愿意再领受管家一职,只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徒弟苏生至今难堪大用,时常来打扰他。因此,他从前的办公室还保留着。
——只是陈魏很少过去。
庄园里除却主人的房间一概不许上锁,因此陈魏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那间办公室因长时间无人到访而稍显冷清,桌面一些文件上都落了不少灰尘。陈魏环视四周,有种如梦初醒的陌生感。房间内所有陈设都是从前的模样,连当时他随手放下、没有
', ' ')('插回笔筒中的一支笔,都还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陈魏沉默片刻,慢慢走了进去。他在庄园中待过好几年,也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内,度过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陈魏走到桌前,拉开最顶层的抽屉,果然看见了一个苹果牌子的充电器。陈魏刚把它拿起来,心中隐隐一动。他重新拉开抽屉,打量其中的物品。普通办公桌的抽屉密封性一般,因此里面也是一层尘土,充电器被拿起来后,就留下了一片颜色较深的痕迹。然而在它的旁边,还有一个方形的压痕——似乎有人前不久从里面拿出来过什么东西。
这个形状陈魏十分眼熟,刚刚才在一个小孩手里见过——那是一个ipad。留意到这点之后,许多被忽视的细节也展露在眼前。
抽屉上除了刚才陈魏拉开时留下的手指印记,还有另一个人浅浅的手指印。陈魏微微皱眉,那个平板是他工作时候用的,里面没什么私人信息,虽然是当年的新款,但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电子产品更新迭代本来就快,可以说是过时了。陈二对奴宠们一向不吝啬,为什么生少爷用来打游戏的平板电脑,会和他曾经用过是一款?
或者说,那个小孩子,为什么要取走陈魏用过的ipad?
陈魏思虑重重,拿着充电器,心不在焉地推开门。他刚从办公室中走出,就看到走廊另一端,站着个年轻的长发男人。他身形高挑,半长的发丝垂落在肩头,拿着手机正在通话,听到这边关门传来的动静,随意地侧过头看过来。
“魏哥……?”林之显没想到会和他在这里碰见,表情有些错愕。他向电话那头匆匆吩咐了几句,随即挂断电话,朝他走过来。他边走边隐晦地打量陈魏,脸上意味不明,像是释然,又像是欣慰。
“魏哥你能想通就好,”林之显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这次回来不容易,可这是二爷的意思,底下人再有怨言,也不敢当面甩脸子。你先前一味避让,只想过安稳生活,可庄园里哪有过平淡的日子?”
陈魏觉得他误会了什么,但林之显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因此他没有反驳,冷静地问道,“我能想通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不痛快,”林之显说,“下人们都是捧高踩低的,你这段日子不好过,我们都看在眼里,想帮你却也没有办法……”他忧伤地叹口气,“你冷淡二爷,自己心里是痛快了,可、可以后要怎么办?都是拖家带口,有家室的人,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着想啊。”
我痛快什么了?
陈魏茫然地想。他被陈二从小城镇中带回到庄园,没有一天不过得心力交瘁,连顾影自怜对镜叹气都没有空,什么时候“痛快”了?至于家室……魏小荷已经去世,世上与他有着血脉联系的,就只有老夫人和陈寰宇,这两个人高高在上,仆众拥簇,哪里需要逃奴陈魏来为他们着想?
林之显见他保持沉默,没有动怒的意思,以为他心中有所动容,继续劝道:“前尘过往不再提,总之魏哥你现在既然已经振作起来,一切都不足为虑。二爷心里毕竟是有你的,只要你这边主动,他那里不是问题。”
他做贼似的四下张望,把不大的声音又压低许多,“我和翡翠会为你打掩护,保证不会让风绝和明阙他们使手段搅局。”他越说越来劲,热情地安排起来,“男人还是念旧的,魏哥你不用怎么打扮,还是穿从前那身西装,等晚上二爷回来,你给他端个茶……”
“谢谢林少爷关心。”陈魏一头黑线,打断他的话。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自己出去两年后林之显竟然开始研究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仔细一想,林之显身后一大家子人,压力比崔莲河翡翠之流重上不少,天天琢磨这些固宠的巧思也是情有可原。
“我跟……我跟二爷的事,你们还是不要掺和了,”陈魏苦笑,差点被灌进去一壶开水的翡翠不就是个例子吗?“二爷脾性难以捉摸,你们现在与我走太近,会被连累。”
林之显见状,忽然心领神会地一笑。
“我懂,”林总推推眼镜,把声音又压低几个分贝,“我会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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