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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园依然喧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倒显得这方天地寂静得可怕。
带着米老鼠头饰的小女孩一手欠着妈妈,一手吃着冰淇淋,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妈妈,那边好像有个哥哥在哭。”
“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呀?”
面前的身影又往前走了两步,毛茸茸的身子遮住了孩子好奇的目光,米白的肚子也恰好能埋住我的脸。
僵硬的后背被一双毛绒的手掌松松环住,熨帖出让人战栗的热意。
耳鸣在鼓膜上乍起,大脑也一片空白,在痉挛和窒息间找不到出口。
棕熊先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隔着杂音,听着有些不真实的模糊:“别哭。”
“别哭了……哥。”
脑海里突地响起一声轰鸣,像是被这声“哥”触碰到了开关,尖锐的白噪音替代掉游乐园的喧哗,占据了整个鼓膜。
我捂着耳朵,略微茫然地看着这空旷得过分的世界。
游乐园消失不见,天上也没有飞鸟,漫山遍野的蘑菇幻化成五彩斑斓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将我推上天空。
巨大的绿色藤蔓拔地而起,跟在蝴蝶群后,刺穿了我的心脏。
血瞬间便涌了出来,却感觉不到疼,像是在洞穿的瞬间被打了麻药,只能感觉到细小的枝芽在皮肉里穿梭。
蜿蜒而下的红色河流在半空被透明的屏障给阻隔,改变了方向。
“是你么,陈辉?”
我小心翼翼地抚上那株藤蔓,在失去意识前,抱紧了它。
“你回来了。”
耳边渐渐响起和缓的水声,身体变得很轻,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疲惫得睁不开眼睛,却感觉很舒适。
顺着河流飘了很远一段路后,才被一双手从水里捞出。
脸颊上传来温热酥麻的触感,湿润的手指抚过眼皮,眼尾,停留在耳廓,倦怠也跟着热意,消散在无声的风中。
我抖了抖眼皮,缓缓撑开。
佟明的脸出现在面前,身后是未关门的家,一双赤裸的、布满暧昧淤青的腿从门的边界延展出来,被镀上一层月色。
他坐在我身上,面色晦暗,像是随时都会落泪。
“佟明。”
“……”
“佟明。”
星星从那双眼中坠落,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摇摇欲坠,身后的家像硬纸板一样轰然倒塌。
一片空洞的黑暗里,佟明低头,把脸埋到我的肩上。
“我不是故意出轨的,我去了烂尾楼,拿你忘记的东西,然后翻到了那本笔记本。”
“嗯,我知道。”
“我在里面看到了‘爱人’两个字,我去查了陈瑶,我去找了她,她告诉我,说你爱的是陈骏,爱的是你的弟弟。”
“嗯,我知道。”
温热的液体流满肩膀,变得粘稠,像血液,身下有橙色火光在靠近,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像是从太阳里诞生。
佟明抬起头,脸上带着很厚重的水汽:“你还恨我吗?”
他的身体开始像纸张一样破碎,发梢,手指,眼睛,胸口,飘到身下的业火中,溅起一点儿隐约的涟漪。
那点灰烬被热气烘到我手心,烫红了一点皮肤:“不恨了。”
“真的吗?”
“嗯。”我将手里的灰尘抖掉,顿了顿,捧住他的脸,“不恨了。”
火流越靠越近,佟明的身体也开始燃烧,他把脸重新埋到我怀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进这方逼仄的庇护所,抖得厉害。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片火海下面,它的下面会碰上什么,我不知道,我去不了那里,你得自己去。”
“嗯,我知道。”
“我能陪你的地方只到这里,但是你别害怕,这片火伤害不到你,你别怕。”
“嗯。”
火光越来越近,背后能察觉到明显的热意,佟明从我怀里撑起身子,眼泪断线似的流个不停,却不再能落到我身上,在半空便被蒸腾成水汽。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火海来临时,闭上了眼睛。
“我爱你的,陈辉。”
“嗯。”
“我爱你。”
眼前被无边的橙色雪花点覆盖,身上的重量变轻,意识却无比清醒,在黑暗再度降临时,缓缓睁开双眼。
这次的自己躺在了烂尾楼属于唐珂的家中。
窗户大开,日月同辉,连绵的云层翻涌着奔向远方,像是奔赴一场绚烂又耀眼的重生。
腰上不知何时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环住。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哥,别让我等太久。”
脚下倏地一空,整个身体又在朝下坠落,无数承载记忆的碎片从眼前飞过。
那些记忆里,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用依赖的,憧憬的,温柔的,满怀爱意的语气,一遍遍叫着我。
“
', ' ')('哥。”
“哥。”
“我爱你,哥。”
水流声渐渐在耳边响起,周身都变得清凉湿润,从地上爬起时能看到震动处荡开一圈圈银白的波纹,远处传来沙哑的口哨声,像黑夜里为船只指引方向的避风港。
我顺着口哨声,一路摸索着往前走。水浸入鞋底,带来冰冷的湿意,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熟悉的防护窗不多时便出现在眼前,里面的小孩儿依然在哭泣。
“小骏,不要哭。”
我对着抬起头的小骏伸出了手,掌心朝上,那里安静地躺着个银白色的口哨。
那道瘦小的身影在看到口哨后,终于踏碎了黑暗,朝我扑了过来。
防护窗消失不见,风席卷过黑暗,穿着口哨的链子在风里摇曳。
我接住他的身子,在四目相对时,将口哨带到他的脖颈上。
“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来了。”
黎明在那一刻到来,璀璨的光芒驱散了黑夜,照亮了小骏的眼睛,似神明坠入凡尘,刻下浩瀚的宇宙。
我牵着他的手,向着光生长的地方行走。
海面被踩出一圈圈涟漪,花与蝴蝶自倒影的云中升起,每走过一步都会出现一颗湿漉漉的星星,向着天空的方向飞去。
我牵着小骏,慢悠悠地走到海的尽头,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勾起了嘴角。
王可挨在门框边对我坐鬼脸,十二岁的“陈辉”红着眼眶,风把他的白色长袍吹得像绽开的花儿,上面布满阳光。
他们都向我和小骏伸出手,拢出拥抱的弧度,在光里迎接我们。
“小辉,你回来了。”
“嗯,”我转头看向身后,那渐渐被驱散掉的黑暗,许久后,缓缓说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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