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鞋遗落的午夜十二点钟,他没有睡去。他近日手指频繁下意识摸向腿部绑带的位置,那里本该有一把军刀——如同失去长久以来的伙伴一样,他常常有一瞬间感到无所适从和精疲力竭,下一秒又失去这属于正常人类的、鲜明的情感波动。
或许因为事故中大脑受创,他其实很难被苦难激发什么情绪,多数时间心情平和。他潜意识里也希望这样,他隐约记得自己期待过这样的生活——成为一个软弱的、可以发出声音传达感情的人的生活。
后来有一日,他被一些流里流气的富家子弟缠上了。他不擅长拒绝,但对方黏得太近,触觉如同烫伤,危险感电流一样从尾椎蹿上背脊。他想要推开,却被数道蝮蛇般的目光紧追不舍。他视线触及地面上微微起泡的浅金色酒液,有恐惧与强烈的反胃感洞穿胸腹,如同被猎枪击中内脏。
“是的!我会赔偿!”
他指尖已经彻底褪去温度,面颊却如同被沸腾的蒸汽蛰伤。
“……别靠近我!”
这并不是贺宵第一次被人动手动脚,但这次对方显而易见怀着不止停留于表面的意图。上位者得不到征服欲便更盛,不会轻易放猎物离开自己饲畜的铁栏。他身体比起之前已经很不好了,徒有条件反射的技巧,没有足以支撑技巧的肢体力量和速度。更何况他长期忙于工作,并没有时间和多余的存款拿来休养,加上偶尔碰劣质烟酒——这些已经不足以保护自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于是恐惧随之笼罩了他。
如此如影随形无法摆脱。如同积年的沉疴旧疾,如同自幼年时代来的、难以遗忘的创伤。
有一瞬间他自暴自弃地想,这样干脆利落地死去也不是什么坏事。他的消失不会激起什么水花,没有人会报警,当然也没有人胆敢招惹那些掌握强权的上等人。如果被找到的时候还没有断气,贷款公司还可以卖掉他尚未失活的器官,也算是物尽其用。
真不值得。
花了大价钱修补的身体,最终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只有潜意识在低语。告诉他他尚还停留在人类的范畴,告诉他他可以发出声音传达感情。他听见心脏在潮声泛滥的泪水中搏动,灯光于视网膜间昏眩而五彩斑斓地摇晃,颠倒的阴影在酒气迷蒙的空间里折叠跳跃——他像只被猎犬围捕的幼鹿般退缩了。
然后深渊忽地颠倒了。光如同利箭那样俯冲坠落。
他听见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向对方报了一个人的名号,他只知道对方姓陆,看样子应该是某类不能招惹的大人物——那富家子弟冷汗如雨,笑意谄媚,不住地点头哈腰。这场面偶戏似滑稽,对方跪在地上徒手拾起酒瓶碎片,泛着细细泡沫的酒液中混着断续的血痕,因为有着来自外界的强权插手干预,身份最低微的他仍是站立着的,无需俯下身,甚至无需将余光投去。
看啊,究竟谁才是野狗?生存总不过是一场荒诞不经的笑话,他磨去刀刃剥离往事,如同被命运放逐。而如今分明是他受身份所囿,却有人因强权干涉而匍匐脚下,就仿佛过去某些执刀的日子去而复返。
他感到不真实。为不明缘由的善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但是,好像忽然便不再饱经饥饿,遍体鳞伤了。
他不感到畅快,他感激并因受宠若惊而极度警觉。灯色黏腻地泼在对方浸满冷汗的发顶,光影扭曲出过分荒诞的痕迹,他没有再将视线投向跪在脚下的人,他在摇晃不定的、被切割得一塌糊涂的阴影中捕捉到什么人的身影。
那个人向他遥遥举起酒杯,袖口里裸露一截染料泼过的冰雪般苍白的手腕。灯色里他有雨云般乌沉沉的发梢,深陷泥沼般翳影的凛冽的视线。那些训练有素的西装男子对视后四散开去,重新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潮中,仿佛方才的事情是一场蜃楼般消竭殆尽的幻象。
于是他再定睛望去时,举杯的人也失去了踪影。
仿佛有流光华美的水晶鞋遗落在他心里。他怔忡地停留在原地半晌,忽然弯起眼睛。流动的人潮中他微微垂着头,瞳孔中仿佛燃了一簇火,或是点燃一盏风灯。
他靠近那个人的影子消失之地。
嗅到清水般稀薄的薄荷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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