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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在默然落泪,现在就已经手里捧着桃子,一边吃一边拽拽旁边仙人的衣摆,好奇地问道:“我们都守着这个坑一整天了,这坑有什么特别的吗?”
一般来说,秋淮不会回答这种没必要的问题,就像之前狐妖问他下凡来做什么他也没理会一样。但兴许是因为狐妖刚刚才哭过,他这次并未无视对方的提问,回答道:“此为魔域裂隙,但尚未成形。”
“嗯?”意外地往深坑的方向看了一眼,叶夏云咽下口中香甜多汁的桃肉,“那为何不直接封了它?守在这里是要等什么吗?”
“等它成形。”秋淮平静地说完,被衣袖挡住的手掐了个诀,又招来了一些树枝把篝火点得更旺。
“……?”完全没能从这踢一脚动一下的艰难问答中理出思路,狐妖幽幽地叹了口气,又咬了一大口仙桃,身后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迅速地显出模样,那是一条白色的狐尾,在尾巴尖上有小小一撮黑色的毛,像是沾了墨汁一样,然后他就用尾巴尖戳了戳仙人的腰,“为什么要等它成形?到时候如果魔物跑出来不是更麻烦了吗?”
“世间大劫将至。”瞥了一眼那不安分的尾巴,秋淮放任了它的小动作,“我需寻其正体,以遏其势。”
寻其正体?
叶夏云觉得,他似乎终于有点明白秋淮的意思了。
“大劫将至,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劫数,所以看看裂隙形成后的严重程度,来判断是否与劫数有关?你就是为了这场劫难下凡的?”
秋淮没讲话,大概是默认的意思。
魔域裂隙所放出的,除了魔之外还有浊气,无色无味,却能扰乱人心,勾出人心底最阴暗、污浊的东西,生出许多本不必要的争端。
虽然这地方是荒郊野外,但如果浊气逸散,也很有可能影响到最近的城镇。
叶夏云仰起头,看着仙人俊朗的面容,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里面无喜无悲,不见波澜,给他一种有点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感觉。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像自己曾经在庙里见过的那些佛像,面有慈悲之相,却又对世人的苦难和哀求无动于衷。
从最初的苍梧到现在,他自认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却从来没见过秋淮这样的——关怀人世的兴衰福祸,却又能对近在眼前的人命视而不见。
就像秋淮自己所说那样,舍千人以救一国,许多人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世上却没有几个人忍心如此,就算狠得下心的寥寥几人中,有魄力真正将其实现的又是凤毛麟角。
而秋淮仙尊不爱任何人、任何物,所以才能如此冷酷又公平地把所有的生灵放到秤盘上,决出轻重贵贱、孰生孰死。
“啧啧……”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吃了大半的桃子,摇头晃脑地夸张感慨道,“当年若是先遇到仙长,我决计是不敢起那些凡俗心思的,把您供起来都怕来不及。”
说完这句,叶夏云又对着手里的仙桃咬了一大口,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挑起斜睨着秋淮,在心中默默补上了下半句:可惜啊,今生今世,我却是为将高高在上的仙神拉进泥沼中而来的。
似乎是听懂了狐妖话里话外的意思,秋淮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像是为了澄清自己不是狐妖以为的那种冷心的木头神仙,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喜花卉。”
先是一愣,随后叶夏云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将手中的桃核扔进火堆里,擦干净手,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支长箫:“好好好,是我草率了。为表歉意,那就让我为仙长奏上一曲,免得这漫漫长夜太过空寂。”
说罢,狐妖盘膝而坐,抬手将那长箫抵在唇边,闭目吹出清幽典雅的乐声。
箫音幽静轻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和一分不明显的凄怆,与狐妖一贯给人的印象不太相符,但却极动听,可令听者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秋淮长居天庭,常闻仙乐,他对音律无所好,却觉得狐妖的箫曲,要比那蟠桃宴上最善音律的仙姬所奏出的天籁之音还要更胜一筹。
凛冽的冬夜里,寒风从远处送来了一缕悠扬的箫声,若有缘者此时顺声循去,便可见到一处燃得正旺的篝火,旁边有一狐妖背靠枯树而坐,背后蓬松的狐尾微微摇摆,神色恬静地吹着长箫,打破了这夜里的安静,那箫声极柔和动人,仿佛冰雪都为之所动,连刺骨风雪也未踏足这方寸之地。而狐妖的身旁站着一黑衣人,负手立于树下,面上神色平静,视线落在狐妖的面容上,不知其所思所想。
此情此景,于这荒凉的夜里显得格外温馨动人。
当箫声演奏到最高亢悠扬的片段时,秋淮遮于袖下的手动了动,那种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些许怔愣的神情,偏头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这双手臂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摆出了一个似是舞蹈起势的动作,手指掐成柔美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耳畔的乐声翩然起舞。
可他不会跳舞,更遑论此等女子才会跳的柔媚之舞,方才是手自发地有了动作,而非他本意。
', ' ')('然而还不止如此,他感到面上似有异样,正要抬手摸去,抬到一半的手却刚好接住了一滴温热的液体,在手背上砸得粉碎。
秋淮怔然看着手背上的水痕,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竟然落了泪。
就仿佛是……他不懂舞,却曾为何人起舞过;他不会哭,却曾为何人哀恸过,而这一切都已深入骨血,如滴水入江海般,无从觉察。
不该如此,他自生于天地间始,便无所牵挂、未有轮回,现下亦灵台清明,未有入魔之相,却如何会有这般表现?
正当他恍惚出神时,那不见底的深坑却突然有了异动,箫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暴涨的妖气和骤然铺展开的数条狐尾,抵挡住了那扑面而来的魔气。
迅速起身的狐妖眨眼间来到了仙人的面前,抬手将其一把推开。
血肉之躯被刺穿的声音响起,冷不丁被推了一把的秋淮后退一步,面上也被溅了几滴温热的血液,那双点星般的黑瞳蓦然睁大,里面只映着眼前被魔物刺穿了肩膀的狐妖。
狐妖的白衣很快就被渗出的鲜血所染红,也染红了仙神的整个视野。
下一瞬,神力倾轧而过,方圆几里之内的冰雪都在刹那间被碾作粉尘飘散,包括自那裂隙之中涌出的魔物与浊气,皆顷刻间消散无踪。
秋淮扶着狐妖坐下,修长有力的手却隐隐有些发抖,他掐诀为狐妖止住了血,随后又翻手取出一枚莹润泛光的仙丹,不由分说地塞进狐妖的口中。
“没事,小伤而已。”叶夏云却并不在意,轻松地摆摆手,活动了一下刚刚受过伤的那边肩膀,已经在仙丹的效用下愈合如初了,他还有些可惜地咋舌,“这么好的仙丹用来治这点伤,真是暴殄天物。”
半跪在他身前的仙人却面色沉郁,似有怒意,张口欲言:“为何、咳、咳咳……”
似乎是要斥责的言语骤然止于喉头,秋淮突然捂住嘴,偏过头去狼狈地剧烈咳嗽起来,叶夏云起初以为他是呛到了或者方才动用法力时岔了气,但只见黑衣的仙人半跪在他身前咳嗽不止,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像是害了痨病的人一般咳得直不起腰,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腑脏都咳出来一般。
自相遇起,秋淮从来都是一副气度斐然身姿挺拔的模样,叶夏云头一次见他这样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全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时痛苦地干呕,简直像被死死扼住了喉咙。
他惊得身后的狐狸尾巴都竖起来了,挡伤是他有意算计,但事态的发展却脱离了他的预想。
皱着眉为秋淮顺了顺气,他试探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秋淮摇摇头,大概是在表示自己无碍,他起头来,正想要勉强说上一字半句,却在视线触及到狐妖时再次俯身痛苦地咳嗽不停,看着还更严重了几分。
隐约像是把人看吐了的狐妖:“……”您不觉得这有点失礼了吗?
他探了探秋淮的气息,确认没有什么走火入魔之类的迹象,这人好得很,于是就伸手慢慢拍着对方的脊背,面上还挂着风度翩翩的微笑,只是看起来有些狰狞:“仙长,万不可讳疾忌医,若是月份到了,还是去抓上几服安胎药的好。”
好得很,这一世还敢看着他吐了,看来这人是越来越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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