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有次问她,怎么那些首饰她似乎都不怎么戴?难道不喜欢?
阿福微笑说,她不习惯头上戴的沉甸甸的感觉。
这理由是一方面,不过不是全部。
对她来说……李固送给她的最珍贵的不是那些珍宝,而是他的情意。
他对母亲的追思,对阿福的爱意,对未来的期许……
阿福绕过曲桥,李固坐在亭子里,手按在一块竹板书上。
这竹板书还是从宫中带出来的,上头的字刻的隽秀清晰,李固可以以指辨字,替目读书。不过这种方法很累,有时候也会辨错。
阿福走过去,把竹板一抽:“你在读什么书?怎么这样入神?”
李固微微笑,他穿着一件青莲色白云纹乡的夹袍,略显单薄:“玉珠记。”
“嗯?”阿福记得他不太喜欢这种戏词的,才子佳人,结缘,误会,最后花好月圆,好人永远会得到好报,恶人一定被治了罪。
“闲来无事,其实戏中也有好故事好曲词,只是人民只在意热闹,把这些都给忽略了。”
阿福牵他手扯他站起来:“手这么凉,你穿的太少了,连件斗篷长衣都不加,元庆呢?我得好好问他,这差事怎么当的?”
“不怪他,是我让他去书斋取书去了,再说,亭子后面也有人守着,我要用人喊一声就得。”
“石头凉,别在这里坐了。”阿福轻挽着他的手朝回走:“今天风凉,晚上我们吃一回羊肉吧,你说好不好?炖的老汤,里面放山药胡萝卜,再挤些面鱼……嗯,点几滴辣油,吃的热热的,回来我跟韦素说,让他留下一同用饭。”
“好。”李固当然点头赞同。
阿福指点着园中景物,阿固看不到,阿福就一样一样的说给他听。虽然她总觉得自己形容的不确切,用词也不够好,更谈不上文采华美,可是李固却听的十分入迷,阿福说到前面一排枫树转红时,李固听着飒飒的风吹叶动声响,点头说:“这叶子定然是脆薄,不然风吹过不会这样的沙沙响。”
阿福说:“你等一等,我去摘一片。”
她只顾看着枝头,一脚踩滑,觉得脚踝刀割似的疼,“啊”的一声已经叫出来。
李固吃了一惊,急着就朝这边过来:“阿福,阿福,你怎么样!”
下了石子路,高一脚地一脚的还有绿苔,路极不好走,阿福扶着树身,急声喊:“我没事,你别过来!”
李固哪里肯听,步子又急又快,还有一步远时差点绊倒,阿福急忙伸手去扶。
李固紧紧握着她肩膀:“你怎么了?伤哪儿了?嗯?怎么了?”
“没有是,就是崴了脚。”阿福嗔怪他:“你过来做什么?你要摔一下可比我这一下重得多。”
李固蹲下身去,手轻轻摸索着盖在她脚面了:“哪只脚?”
“右脚。”
李固摸到她的脚腕,阿福这一下扭的不轻,咬着牙忍疼:“都说没事拉,又没破皮,也没伤着骨。”
“扭着筋也不是好玩的。”
李固扶着她缓缓走回石子路上。
刚才为了要清净,两个人都没带人出来,这回可好,想叫人都叫不应。
“没事儿,我能走的。”
李固哪里肯听她的,想了想,说:“我背你。”
“嗳?”阿福好奇之极:“你背我?”
“嗯,反正路不远,我背你回去。你给我指道就行了。”
阿福骇笑:“你……你会背么?”她这时候倒没想到李固应该不应该背她的事。
反正李固没把自己当王爷看,更从来没有把阿福视作婢妾过。
“我背过李信的。”李固说。
这可不一样好不好!那背着小孩儿闹着玩和背大人能一样么?更何况阿福觉得自己份量可不算轻。
李固蹲下来:“来,上来。”
阿福摇头,虽然这会儿花园里没人……可是……
“快上来吧。”李固催她:“就算背不好,也不会把你摔着的。”
阿福拗不过他,小心翼翼的伏在他背上,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李固抚着她的腿,站起来朝前走。
阿福先前觉得晃荡,心中忐忑。李固没背过人,也得找一找感觉。后来就走的稳多了。他走路从来都不快,步子一步一步迈的很稳。阿福指点着:“好啦,拐左边。”他便朝左拐。
阿福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侧过头看他。金色的阳光在他脸颊上投下睫毛的阴影,看起来就像缺了心的弦月弧。
阿福的呼吸吹在他耳朵旁,眼看着李固的脸颊耳根脖子渐渐红起来,简直都快要赶上枝头灿烂燃烧的红枫叶。
“喂,你脸红什么啊?”阿福明知故问,说话间嘴唇都要触到他的耳廓了。李固的耳朵生的薄嫩,耳廓上可以看见一层淡细茸毛,被太阳一照,就跟一层金色的晕光一样,说不出的可爱。
李固只觉得麻麻痒痒的,半边身体都快不听使唤了,索性站住了脚:“你别闹,不然摔着你。”
阿福忙陪笑:“好好,我不闹。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和你刚才看的那个玉珠记同名。”
“哦?不是一回事?”
“不是。”阿福说的是上辈子看过的一本书,一个外古人写的中国侦探悬疑故事,中间一节叫作玉珠串。美丽的三公主临水赏月丢失了贵重的玉珠串项链,一个姓狄的官员剥丝抽茧,事情终于水落石出,而那价值连城的玉珠串,却原来一开始就进入了人们的眼帘,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这故事阿福以前很喜欢,记的很清楚。
李固想了想,把阿福前头说的细节都想到了,却猜不到那玉珠串能在哪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哦。
“嗯,就是一开始,从河中捞上来的那人身上带着的呀。”
“可是他身上并无……”李固脚步慢下来,嘴唇半张,似是想到了什么。
阿福轻声笑:“是啦,就是那算盘。他贪婪想独吞珠串,所以将珠子串成了算盘珠。”她说了这句,关切的问:“累不累,放我下来吧,前面就到啦。”
“已经要到了,还下来做什么。”李固把她往上托一托,继续朝前走。他额上出了一层汗珠,背上也潮热了。
“就算再远再难的路,我也能背着你,一起走。”
就算再远再难的路,只要和他一起,阿福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正文四十八得偿心愿
一早起来,阿福的眼皮就在跳。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但是两只一起跳呢?
阿福被跳的心神不宁,而且,用了好几种办法都没有能止住。掀眼皮也好,瞪眼望天也好,用手一直按着也好,就是跳个没停。
然后,她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皮要跳了。
阿喜和朱氏又来了。
她们一进门,阿福的眼皮倒是突然一下子不跳了。
刚才跳的霍霍的,突然静下来,阿福倒有点不习惯。
这次倒没有空手来。这母女俩的确下乡去了一趟,只是没有在那里多待,她们的房子修整也快,一来一去带修房子,麻利的可以称得上高效了。
她们从乡下带了些新采摘的瓜菜来,这是个好理由。
可是阿福这次连假装笑容的好心情都没有。
这母女俩一点不敏感,这种不安定的时候,待在乡下远比待在城里更安全。
可……阿福又什么都不能跟她们说。
现在的情形山雨欲来之前的奇异宁静时刻,连风声都听不大。
看着阿喜脸上那样浅白的烦恼,阿福突然觉得,什么事都不懂,有时候,也挺幸福的。
对上次的不快,阿福没提,朱氏当然更不会提,阿福问了些乡下的事情,朱氏答的很谨慎,乡下还没有被城里的紧张气氛所影响,农人们一样繁忙,忙着收割,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
王府这些天晒菜,买煤购炭,上上下下也都没有闲着。不管风云怎么变幻,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李固跟阿福说:“不管皇上是不是要拔掉王家,又或是……你都不要太害怕。”
阿福点头:“我不怕,我们可不姓王。”
李固就笑笑,有点自嘲:“想不到缺陷和无能,有时候也会成一张护身符。”
“呸,你又胡说什么。”阿福伸手咯吱他,李固平时很稳重,可是阿福却知道他怕痒,尤其是腰侧腋下,挠一把他就笑的喘不上气来。
“你怎么无能了?你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多了。”李固笑的厉害,牢牢捉住阿福的手把她拉进怀里,阿福坐在他腿上:“人太完美了会遭天妒的,老天爷看你又聪明,人品又好,生的又俊,才让你小小的有点缺陷呢,你不要胡说八道。”
“唔?”虽然阿福说的话很有奉承之嫌,可是相爱的人之间,对方说的一句情话可抵黄金万两的珍贵了。李固先是忍不住笑,默默脸颊,又小声问:“我生的……嗯,真的……”
阿福也忍不住笑:“是,俊的不得了,小女子从未见过比王爷更俊更儒雅的人物呢。”
李固乐不可支,连连点头,可是马上又想起什么似的板起脸来,搂在阿福腰上的手威胁的收紧:“喂,这么说,你见过很多男子了?”
阿福一怔,呃,这……呃,李固吃醋?
“没有没有……”阿福急忙摇手:“哪有见过几个。”
李固还是不满意:“既然没见过几个,那你还说没见过比我更出众的……分明就是哄我……”
知道他的话玩笑成分居多,阿福还是哭笑不得。
看来这说奉承话,真是门大学问,自己没认真研究学习过,以后好ishibuyao乱说话的好。
阿福回过神,看到朱氏正有些不安的朝她微笑。
阿福也跟着微微一笑,其实朱氏后面的絮叨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她对朱氏的感觉很奇怪。
一方面,朱氏是亲生母亲。可是阿福还有着前世的记忆,她对朱氏的感情不是一个女儿对一个母亲的感情……但是毕竟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彼此是亲人,他们在一个桌上吃,一个屋檐下住,要说阿福对原来的家没有归属感,这话不对。
可是……
生活中总也充满着失望。
阿福隐约听到什么声音。
王府中总是很安静的,有时候安静的让人觉得自己正在下沉,沉到深深的水中。
偶尔有些欢声笑语,那多半是李信带来的快乐。
但这不一样。
这声音刚听到的时候还很遥远,渐渐的,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楚,充满压抑与不安定。过了一刻,刘润快步走进来,阿福站起身。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多天的平静,酝酿着风暴,终于要来了吗?
刘润来不及行礼,匆忙的低声说:“定山军把守了府门。”
阿福觉得耳边嗡了一声响,她一手扶住椅子把手。
定山军不是京城守军,当然更不是禁军。
定山军一向驻守北关的,统军的就是那个被皇帝调拨回来的朱承道。
这人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宫中变故才几日,恐怕皇帝的圣旨还在半路上,他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京城,而且,就这样进到城里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突然出现,还可以用潜踪匿迹解释。但是一支军队从北关来到京城,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地方,州府,百姓,守军,都没有消息,这不是诡异二字可以解释的情况。
一定……有什么更大的变故,在京城之外发生了!
“皇宫……如何了?”
刘润微微摇头。
阿福知道自己问的不对,皇宫离的很远,刘润现在又不能出去,当然不会知道皇宫的情形。
“王爷那儿……你和我一块儿过去吧。”
李固已经迈步走了进来,元庆与杨夫人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阿福怔怔的朝前迈了一步,扶住了李固的手。
李固的神情平和从容,与平时无异。
他在阿福的手背上轻轻怕了两下:“别怕,没事儿的。”
阿福定定神,才发觉背上出了一层汗,冷涔涔的很不好受。
定山军如果控制了京城……下一步呢?
阿福在心中安慰自己,李固母亲韦家的势力并不算是与王家对立,李固又是不可能竞逐皇位的,左相应该不会对他们下手。
可是,这只是推测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呢?
皇帝现在情形如何了呢?定山军能轻而易举的控制王府,但皇宫有禁卫,有重重宫门的防护……
明天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阿喜站了起来,盈盈的朝李固施礼。她的头虽然微微低下,可是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李固。
“拜见王爷。”
阿福打了个寒噤,阿喜的声音又甜又软,腻的吓人。
李固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免礼。”
他把阿福的两只手一起合握在掌中,阿福的指尖凉凉的,李固心中酸楚,可是他……做不了别的。
“你后悔么?”
他问的没头没尾,可阿福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不,我不后悔。”
如果没嫁给他,还是一个普通宫女,也许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可是如果没嫁给他,也不会拥有那样多的欢悦,不会拥有那样的幸福。
不会拥有……爱。
阿福觉得自己的手慢慢的热起来,她轻声说:“我不后悔。”
李固慢慢的笑了。
他的轻松平和也感染了阿福。
是的,他们在一起。
未来如何,身边总有这个人相伴相依。
被忽视在一旁的阿喜咬着下唇,盯着阿福死死看了几眼,又转头看李固。
这个男子……
虽然知道他目盲,可是他生的真是好!那么清俊,那么洁净,进来时身上带着一种香味儿,阿喜说不上来,那香味儿不像是花香,很清,若有若无……好像,有些像有次去庙里,在那儿闻到的一股什么香味儿。
还有,他的头巾上,缀着那么漂亮的明珠!他的袍子那样精致,就算是街坊最巧手的绣娘恐怕也绣不出那样的花样。他的眼睛一点也不像别的瞎子那样浑浊翻白让人厌恶害怕。他……
杨夫人问刘润:“情形究竟如何?”
“正门外有大约百余兵士,侧门角门也有人看守。还有,他们把着两旁街口不许进出,刚才想出去的都拦下来了……看来,暂时并没有要对我们不利的意思。”
杨夫人点了下头,吩咐门外的海芳:“约束府中众人,不许乱走,不许出声。哪个胆敢违令,家法惩处。”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话音说的斩钉截铁,海芳应诺一声,转身离去。
屋里还没感觉的,也只有阿喜一个了。朱氏虽然不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阅历比阿喜强多了,阿福他们低声的谈话,还有笼罩在厅里的惶恐不宁,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危机迫近人们压抑紧张的情绪。
她走近了一步,小声对阿福说:“淑人,这……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就先告辞了。”
阿福苦笑。
朱氏她们早不来晚不来,偏今天来。若是刚才不一个劲儿东拉西扯早早离去,或许都可以脱身——现在却是欲走无门了。
看着一旁的阿喜,她的面容上露出来的神情,活脱四个字就形容出来了。
春心萌动!
阿福实在很无语。
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阿喜居然就感觉不到什么?
李固是生的很好。可以想象,当年的元后一定是绝代佳人,才能令皇帝如此钟情挚爱,也令李固遗传到了秀雅俊逸的好相貌。可是就算李固生的貌比潘安胜过宋玉,这种时候……
她看中的,是李固这个人,还是作为王爷,代表了荣华富贵的权势地位的这个符号?
“母亲与妹妹,就留下一同用饭吧。”
用了饭之后,能不能离去,也还另说。
阿福想,也许定山军的兵变在某种程度上,成全了阿喜。
她想要留在王府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正文四十九重见太后
王府里的用度并不匮乏,虽然被围了起来,马也被拉走了,可是倒夜香的车子还能进来,总算让所有人都放下心事。
怎么说……也没把人逼到脸面扫地的份上,事态就不算太糟糕。
其实被人围了府门,脸面也根本已经扫在地上了。可是阿福记得早年听人说,皇帝登基时抄自己兄弟的家,男女老幼都赶到一个院子里住着,吃喝不知道有没有,可是那一院子的便溺恶臭气……真到了那一步,那做人基本的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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