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许眉再去看顾念良,眼尾还是红肿的,手上的伤口胡乱缠了一层纱布,饭桌上顾征问他哪里搞来的伤,顾念良搅着碗里的粥,漫不经心地说是喝醉之后和别人打架打的。于是顾征暴怒,在饭桌上又揍了顾念良一顿,这次少年整张脸都印着巴掌印,嘴角裂开洇出血珠。许眉没有去拦,因为面对顾征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顾念良的眼里只有解脱和自嘲。
他期待着拳头能砸醒自己的妄想和不甘。但很显然,顾念良失败了,年少的美好和遗憾像是一颗生锈的子弹嵌在他的心头,经年日久,一次次腐肉被挖出来,伤口却没有愈合,反而成为一个灌满旧时光的风的洞,每每靠近和肖蔓年有关的一切,心头就鲜血弥漫,风啸不停。
后来许眉旁观着顾念良一次次回到肖蔓年上学时租的破旧家属楼,最后还是偷偷将房子买下来,每到休假就一定先去那个老房子里面睡一晚。他甚至从来不忘去给肖蔓年的姥爷和妈妈扫墓,自己实在回不来的时候,也难得会低声下气地拜托朋友去代为祭奠。因为知道肖蔓年不愿意再回家,所以他会把肖家的老房子修葺整理,邻里都认识顾念良了,但问起来究竟是肖家的什么人,他却也只能笑笑,沉默几刻之后才回道:“肖蔓年的一个不太联系的旧朋友。”
如果说这个时期许眉仍不太相信顾念良的爱情,甚至会在心里将少年所做的一切和顾征对许盛烟作秀一般的念念不忘相比较。但后来,唯一一次顾念良在她面前崩溃的时候,许眉也不禁动摇了,开始重新估量他的这份喜欢和爱。
应该是肖蔓年和顾念良分开的第四年,春节期间,顾征带着家人去看望一位退休的军区首长,因为老人家住在郊区的庄园里,所以沿路有许多新开发的古镇与风景区。中途停车休息,顾征一家去古镇找了家私房菜馆吃饭,顾念良不太饿,就主动出去替顾征买烟。临近春节的古镇游客不多,因为是新开发的景区,所有大多都是周围的居民携家带口来这里放松。顾念良走到一个小商店前,挑了一条烟之后又拿了瓶矿泉水,付完钱就坐在商店旁的椅子上晒了会暖,他对一切都恹恹的,情绪很难调动起来,好像残留到中午的露水,半死不活地被阳光炙烤蒸发。
顾念良坐了一会,闻到一股被太阳晒过之后蒸发出来的香甜的面点气味,他抬了下帽檐,看过去刚好发现一个老婆婆推着三轮车在卖梅花糕,正六边形的铁皮容器里装着洒满红枣和葡萄干的雪白米糕,掀开盖子之后有白色的雾气蒸腾出来。顾念良捏了下矿泉水瓶,虽然还是不饿,但他下意识想要买一个,这已经是顾念良从小学起就养成的习惯了,看到烤红薯、八宝粥还是糖葫芦,这些路边摊贩卖的甜口的小零嘴,总能把肖蔓年的魂给勾走。顾念良从小被母亲健康饮食的食谱喂大,尝不出来这些东西的美味,但每次买完之后看到肖蔓年兴奋雀跃的笑容,他又总觉得心头发甜,连带着对这些零嘴的印象都是甜蜜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梅花糕!梅花糕梅花糕啊!快点借我十块钱,陈寻,借我十块钱我就不和导师告状你离队开小灶了。”
清越的声音夹杂着笑意从古街拐角传过来,顾念良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忽然用力,塑料瓶扭曲,他心头腐烂的洞也忽而泛起熟悉的丝丝缕缕的痛感,狂风阵阵,在暖阳之下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顾念良坐在长椅上没动,街边的古树掩映着,他今天戴了个鸭舌帽,帽檐压低遮住了眉眼,路人余光瞥到长椅上的青年,也只会匆匆掠过,最多感慨一句肩宽腿长比例优越,并不会多加在意,更何况是满心满眼只有梅花糕的年轻人。
“六块钱一个,姑娘买两个吧,你和你男朋友一人一个。”老婆婆笑眯眯地推销着,面对年轻貌美的小情侣忍不住慈眉善目地调侃起来。
肖蔓年和陈寻都穿着学校发的冲锋衣,站在一起又般配又好看,活力满满连发丝都沾满阳光,陈寻笑着睨了她一眼,准备付钱的时候被肖蔓年攥住手腕,她故意捏了下身旁少年尖尖的下巴,叹了口气对阿婆说:“没关系的,阿婆,你看我对象这瘦巴巴的样子,平常都是吃我剩下来的一点渣渣生活啦,放心,他习惯啦。”
很俏皮的玩笑话,因为少女眉眼鲜活,所以没有人觉得被冒犯,阿婆笑着切下一块梅花糕递给肖蔓年,陈寻怔松片刻后腮边浮起粉色,苍白的脸也透出鲜活的气血来,他付完钱之后又顺便买了一杯甘蔗汁,对肖蔓年说:“是的,亲爱的女朋友,我很好养活,喝点甜水就饱了。”
角落里戴着鸭舌帽的男生手里的矿泉水瓶彻底被捏坏,凉水顺着他的指尖滴到了裤脚上,商店打瞌睡的老板惊醒,正惊讶地看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他站起来,不先来买纸巾,反而是走到卖梅花糕的老婆婆跟前,指着已经走到巷尾的一对小情侣,说:“阿婆,我也要他们吃的梅花糕和甘蔗汁。”说完,男生望了眼空荡荡的巷子,帽檐遮掩下的眼眶勾染起湿红,声音也蓦然变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要一模一样甜的。”
中午吃完饭之后顾念良才回来,顾征有些犯困先回车上睡觉了,许眉在餐馆门口喝茶,看到顾念良拎着一兜凉透的梅花糕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杯甘蔗汁,有些莫名,问他:“你现在这么喜欢吃甜的吗?”
顾念良没有说话,坐到许眉对面,肩膀塌下来,佝偻着脊背,像一只斗败的野犬一样,低着头莫名其妙地开口:“妈,梅花糕一点都不好吃,甘蔗汁也难喝。”
许眉怔住,看着顾念良顺着下巴和鼻尖一颗颗掉落的泪珠,她不知道怎么回复,手指搭在滚烫的杯壁上,转过神,目光被古镇门口一群叽叽喳喳集合的学生吸引了目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应该是某个高校的研学活动,年轻的同学三五成群,穿着一样的冲锋衣在大巴前面排队,队尾末尾给同学喂梅花糕的少女很好认,眉眼鲜活可爱,眼底盛着浅浅的光,即使不看正脸都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的暖意。
许眉又看了一眼肖蔓年身边的男生,认出来是陈氏集团的小公子陈寻,秀美纤细,苍白脆弱,倒是个很柔情的欧米伽,和肖蔓年在一起,一暖一静,当然般配。
陈寻乖顺地就着肖蔓年的手吃掉了剩下的梅花糕,唇角尖尖地翘着,又将手里的甘蔗汁喂到她嘴边,监督着肖蔓年喝了半杯之后才收手,咬着吸管,毫不在意地喝完了她剩下的半杯甘蔗汁。
学生们上车,大巴开走了,许眉这才回过神,看着身边用帽子盖着脸,一声不吭掉着眼泪的顾念良,叹了口气,她喝掉杯子里凉掉的茶水,说:“阿良,有些东西,不是难吃,只是过了他的时期,再勉强塞到嘴里,也只能让人反感和恶心。”
“可是我,”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他顿了顿,而后不甘地反驳:“可我偏放不下,我只想把凉掉的东西放到嘴里含着,如珍似宝,如烫似蜜.......”
“妈,我不信她没有回暖的那一天。”帽子被拿掉,顾念良望着许眉眼底的嘲弄,一双泪眼灼灼,咬牙笃定道:“她第一次吃的梅花糕是我买的,她不会不念我。”
第三天许眉回城的时候,肖蔓年借来邻居的三轮车,主动提议自己送她去公交车站,“车子很干净的,我给你放了小板凳,小板凳上面是花花垫子,不颠人。”
顾念良扶着肚子,无奈地走过来想拦下她,毕竟自己妈妈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他自己都想象不住出来许眉女士坐在三轮车大包小包去赶公交的场面。
“你省省吧肖蔓年,我妈回去肯定是我爸派车来接啊。”
揉了揉她的脑袋,顾念良低头看着肖蔓年眼底的落寞,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孕肚上,又轻声笑着提议:“不过我妈做不来,我和宝宝可以坐,你可以开着小三轮车拉着我们去兜风,还是敞篷车,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谁说我不坐。”许眉反问出声,将行李箱放好,自己走到三轮车旁,拍了拍肖蔓年特意放的小板凳,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弯唇笑了笑,“要托你的福,我还能体验一把年轻时不敢坐的敞篷车呢。”
幸好肖蔓年接的车足够大,三轮车后面坐了拉着行李箱的许眉女士,竟然还能挤上一个神神叨叨不放心的孕夫。田野里收完玉米之后是刚翻出来的湿润的泥土,陈腐的土腥味掺着被阳光晒透的粮食香,路边摊着被耙过的金黄色的玉米粒,成垛的秸秆堆在田里,蟋蟀蚂蚱乱蹦乱跳。
顾念良摘了一把狗尾巴草摊在腿上,熟练地给肖蔓年编小兔子,拐过一个弯的时候顾念良的膝盖撞到了许眉女士,他不满地对妈妈说:“知道妈你认可肖蔓年,但都一把年纪了,还陪着她在这发什么疯,瞧给这小傻子乐的.......”
许眉顺着顾念良的目光看着前面戴着草帽喜气洋洋的肖蔓年,金黄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也铎了层柔和的色调,她不免笑了笑,望着澄净宽阔的天地,坐着肖雁枝女儿的车,走过肖雁枝走过许多遍的路,她弯了弯眼,狡黠地反问儿子:“你怎么知道你妈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过不管不顾疯狂一把的想法?”
毕竟,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被驯化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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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许眉离开,顾念良和肖蔓年又恢复到两个人时慢悠悠的状态。虽然怀身已经七个月,但顾念良到底军旅出身,自小体质强悍。见梅原本是时常来串门,多是为了照看肖蔓年。但想法虽好,事实却是只要顾念良在,必然轮不上别人插手。见梅见过肖蔓年情绪低落时,一个人挤到床底下谁也不理。只是仰着脸流泪,悲伤就几乎溢满了整间屋子。肖见梅一直都知道年年是个苦孩子,但真正看到她卸掉伪装的阳光,将所有阴暗潮湿的情绪摊开来的时候,她才惊觉,或许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肖蔓年吃了数不尽的苦,她从来不是突然疯掉的,她是一次次绝望崩溃之后,才决定拒绝和整个世界对话。
肖蔓年不说话的时候,顾念良就扶着肚子,做到床边的地毯上安静地等她。有时他学着织毛衣,还会神态平静地询问见梅怎么用毛线织几朵小花到毛衣上。他蹙眉那样认真地看着见梅,若不是眼尾还留着残红,瞧起来还真是个冷漠无情的孕夫。明明心疼得手指捏不住棒针,顾念良却硬是没有泄露一丝软弱。在他的认知里,肖蔓年和他是一伙的,他们手牵手对抗着世界的恶意。现在他的伙伴躺倒了,他就要挺直脊梁挡在她和恶意之间,就像肖蔓年在年少时挡在他和世俗偏见之间那样。
下午两点是肖蔓年吃药的时间,到了这时,即便是她仍躲在床底,顾念良也会硬把她拽出来。肖蔓年就平静地像个尸体一样任他摆布,直到顾念良将她搂到怀里,递上温水和药片时,肖蔓年才会像个叛逆的小孩一样,将药塞到嘴里,发出卡吱卡吱的咀嚼声,然后挑衅地看着顾念良垂眸温柔的脸,将苦涩的药渣全吐到他身上。
第一次看到这一幕,见梅吓的立刻将肖蔓年搂紧了护到怀里,她紧张地去观察顾念良的神色,生怕他恼羞成怒直接将肖蔓年打一顿。毕竟顾念良生得就美艳,气质在军旅之中又浸泡出几分狠厉。尤其见梅仍记得,年年刚去城里那阵,经常打电话告诉给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哭着求她:“见梅姐,顾叔叔家的儿子是坏蛋,他不喜欢我,欺负我。我难受,见梅姐,我想回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当时肖蔓年也才七八岁的年纪,她又哭得那样惨,见梅也六神无主,一时气愤之下直说去告诉肖老师,他们一起去城里接肖蔓年回家。但见梅这样一说,电话那端反而止住哭声,能听见抽鼻子的声音,但肖蔓年却瓮声瓮气认真地说:“不能告诉姥爷,姥爷送我来读书,是要我有出息的。见梅姐,我妈妈学问很厉害,我得像她一样厉害。至于顾叔叔的儿子,没关系的,我好好哄着他就是了。我又不怕他,我只是不想麻烦大人。”
那时候见梅尚未窥见人生的苦难,可听见肖蔓年不放心地又嘱咐她一遍不能告诉姥爷,然后强挤出笑意说:“下周我一定可以加入顾念良的学习小组,我可以给他们写作业,那样他们就不会讨厌我了。”那一瞬间电话挂断之后,见梅却哭得喘不过气,她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在还没有意识到苦难的年纪,就已经泡在苦难里将要窒息了。
后来见梅第一次见顾念良,还是他十几岁的时候,彼时见梅已经辍学嫁人,她坐在房顶给孩子洗尿布时,曾经看到过在东面肖老师家的院子里,肖蔓年将别扭生气的少年抵在院里的槐树下面,树荫掩映,过了一会,少年下唇被咬破,唇色红艳欲滴,发丝黏在颊边,狼狈无措地跑到水盆边蹲下身重新开始洗床单。
见梅有些看愣了,她记得这少年刚来找肖蔓年的时候,神色冷漠,好似要寻仇,见梅在街边听见他来打听肖蔓年家的位置,吓得抱着孩子忙去给年年报信。可是这少年到底是腿长,那村里邻居嘴也碎,见梅刚气喘吁吁赶到肖老师家里时,一抬眼,就看见二楼没拉的窗帘后,肖蔓年笑嘻嘻地搂着少年的腰,将他摁在柜子上亲。那少年蹙紧眉头推了几下她的肩膀,又被肖蔓年亲着耳垂不知哄了什么,竟是眼尾曳红,勾唇轻轻笑开。少年抬手搂紧她的脖颈,白色的衬衫挂在臂弯,老旧的风扇摇过,衬衫衣摆坠着阳光就轻轻地荡。
后来这少年待的时间长了,肖蔓年遛弯时碰到见梅,给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见梅姐,你看,他就是顾念良,我告诉过你的,是不是很好看,比我好看嘞。”她这样介绍,见梅还未从顾念良这个名字的冲击中缓过神,肖蔓年身侧的少年就不虞地皱了皱眉,而后亲昵地伸手掐了下肖蔓年的脸,垂眸盯着她呲牙咧嘴的表情,忍不住被逗笑,但又一字一句认真地反驳:“你最好看,肖蔓年,你记住,你就是最好看的。”
肖蔓年对他的反驳倒是不以为意,习惯性点头妥协,转身去扯着见梅的胳膊撒娇。但那时见梅目光却瞥到,在肖蔓年口中所谓乖戾冷漠的少年,却落寞地垂下眼,紧紧攥着手指,明明看穿了肖蔓年在妥协掩饰她的不在意。但顾念良不敢戳穿,他在他们的关系中,有自己的精神胜利法。无所谓肖蔓年骗不骗他,只要肖蔓年愿意骗他,那就算他和他的死缠烂打赢了。
从此之后见梅开始重新审视肖蔓年和顾念良之间的关系,看着弯腰在院里洗床单的少年。她竟荒谬觉得有种同类的悲哀。是的,在某种程度上,见梅甚至觉得顾念良比她更悲哀。因为她只是迫于生存压力才待在肖东身边,为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而顾念良不一样,他是胆战心惊地攥紧着肖蔓年,自甘沉沦地为她剖开胸膛,无数次的自我催眠,他逼着自己相信肖蔓年真心爱他,正如他爱她一样。
可怎么会一样呢?见梅清楚地记得小学的年年哭着对她说:“我害怕顾念良,我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她也记得后来长大一些后,十几岁的肖蔓年很平静地笑着说:“你问顾念良吗?哦,他还好,现在不怎么欺负人,就是有点烦。虽然如今回看起来,他小学时对我做的那些也没有特别过分,但我实实在在烦了他,很难改变。只希望以后上大学之后离他远一点吧,阿弥陀佛了。”
是的,在肖蔓年的少女时代中,她从来没有真诚地对顾念良说过喜欢。所谓的情投意合,像是少年自我安慰的梦。而分手后的坚守,也仿佛是他一个人的坚守。
如今,肖蔓年终于疯了,她在不是少女的年纪,不合时宜地叛逆起来。嚼碎的药渣吐在顾念良身上,盛着温水的被子也被她挑衅似的打翻,正好泼在顾念良脸上。肖蔓年被见梅搂在怀里,却丝毫不害怕,反而红着眼睛,兴奋地盯着狼狈不堪的孕夫,她笑弯了眼睛,很郑重地说:“你要生气了吗?你果然要生气了,本来就没有人可以一直忍受我,所以你生气很正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顾念良发丝滴着水珠,颤抖的手摊开朝上,他没有先去拍掉身上的药渣,反而朝肖蔓年伸出手,凤眼濡红,眼底浸满心疼和愧疚。顾念良甚至没有觉得受伤,只是很失落,失落于在肖蔓年的潜意识里,她仍不愿意相信他,即使他怀着她的孩子。
“你过来,年年,我没有生气,我永远不可能对你生气。你不用再试探我的底线,因为我对你没有底线。现在别说泼一身水,你就是往我肚子上踹,把我打到流产,然后再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你看见我怀着你的孩子就恶.......”说着这种假设,顾念良身子战栗,哽得无法言语,低头抿了抿唇,然后才扯起唇角哑声道:“肖蔓年,你确实是个小孩,笨蛋,你欺负人的方式太笨了,一点都不会践踏别人的心。所以你可以不用试了,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永远缠着你。”
肖蔓年盯着顾念良朝她伸出的战栗的手,警惕得像只松鼠,缩在见梅怀里。她瞪圆的眼睛看了看见梅,然后又转向顾念良。终于她抿了抿嘴唇,趴在见梅耳边,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让屋里三个人都能听见:“见梅,他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是个傻子啊?别人欺负他,他还要和别人玩.......他和我刚到顾家的时候好像啊,真可怜,他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吗?”
这句话刚问完,见梅还未回答,顾念良的脸却猛地褪去所有血色,呼吸滞住,瞳孔都止不住紧缩起来。眼泪一颗一颗滑过嫣红的眼尾,他徒劳地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除了认罪,无可辩驳。
从七岁时肖蔓年被顾征领进家里那一刻,冥冥之中似乎就注定了他们的关系只能是亏欠和被亏欠。顾念良无数次的想过,七岁的他究竟在讨厌肖蔓年什么?讨厌她明亮到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的笑容,还是讨厌她聪明的学习天赋,总是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掠过他.......或者他讨厌肖蔓年,只是一种动物遇到危险的本能,身体为他竖起防御的尖刺,但灵魂却不可遏制地沉浮。
如今的顾念良再去审视从七岁到现在二十五岁的漫长岁月,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无数次向肖蔓年求证,她究竟爱不爱他。肖蔓年每次都说爱,但心底一片无心的坦荡。反而是顾念良,他很少直白地对肖蔓年诉说过爱意,但短短半生,他却几乎将所有眼泪都流给了她。诚然顾念良是一个冷漠的omega,但在对肖蔓年的爱情里,他又比其他任何一个omega更软弱,因为他时刻钉在被宽恕者的位置,心惊胆战地祈求着爱人的怜悯。
肖蔓年恨他很正常,甚至于报复他,顾念良都会觉得本应如此。可人性的本色就是贪婪,他一日胜过一日地爱肖蔓年,就总祈求她也能爱他一点。终于,还好,肖蔓年是个过于孤独的人,她走在荆棘丛一样的世界里,总想抓住和过去连接的脐带。她怕自己客死他乡,更怕忘记来时的路。而不知廉耻又耐力恒长的顾念良,刚好就是这条连接肖蔓年和过去的“脐带”。
“你别哭,别哭,哎呀,被他们看到,会欺负你更狠的,不能哭,嘘。”见到顾念良的眼泪,肖蔓年猛地挣扎出见梅的怀抱,她跪在顾念良面前,伸手胡乱给他擦着眼泪,但滚烫的泪水不停地洇过指缝。她没有办法,捂住了顾念良的眼睛,将他抱到怀里,浑身僵硬,战战兢兢地安慰道:“别、别怕,你,就是我认识顾念良,他很凶,不是个好学生。但是他现在很喜欢我,真的,你别怕,谁欺负你了,我可以让顾念良保护你。是、是的,其实他不是个好学生,我也没有很喜欢他了,可只有他能保护我,他算是有一点点好吧,虽然我不喜欢他嗷。”
孕肚猛地抽痛,顾念良即便有过预设,但亲耳听到小孩心智的肖蔓年承认不喜欢自己,仍觉得心头绞痛,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闹了起来。
他肩头颤栗,将脸深深埋在肖蔓年颈侧,依恋地蹭了蹭,发丝黏在颊边,顾念良却苍白地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不怕,肖蔓年,你也别怕,你牵着我,我们手牵手一起打跑所有坏学生。”
“顾念良也要打跑吗?”肖蔓年蹙眉为难地问。
“嗯,他欺负过你,他也要打跑。”眼尾的晶莹飞快滑落,顾念良伸手,没有去安抚抽痛的孕肚,反而将手心贴在肖蔓年脸上,笑意隐忍而温柔。
“可是.......”肖蔓年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黑白分明的眼瞳看着顾念良,一贯的温和坚定,她却说:“顾念良保护了我,顾念良在保护我。我知道心软不好,可他哭起来那么好看又可怜。我总是不想让对我好的人掉眼泪。所以.......”
肖蔓年这一刻好似清醒过来,可目光却仍澄澈如孩童,她看着泪流不止却仍战栗地翘起唇瓣,想朝她露出笑的顾念良,歪了下头,狡黠道:“良哥,笑一个,还有肖一个,都留下来。我们三个在一起,就不会再怕任何坏学生。”
世界安静下来,春风卷着落花簌簌撞着窗帘。
见梅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外,关门那一刻,她望着不顾孕肚,死死搂着肖蔓年失声痛哭的顾念良,转身后忽然释怀得叹了口气。
他要一辈子都爱肖蔓年了。
也是,肖蔓年那么好,但凡有一丝机会,谁不想耗上一辈子去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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