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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演戏人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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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晚,我正坐在床上看书,兄长走过来,他穿着浴衣,是刚在我房内沐浴完,发梢还带着微微的水汽。

宫宴第二天,再精密的组织也要休息,只留几个人轮守就好,今日不到他,我便叫他来陪我睡觉。

见他过来,我便将书扣到一边矮桌上,伸手去招他,他抓住我的手坐下来,状似无意般问道:“溶儿,你昨夜去了七殿下宫中?”

我毫不隐瞒:“是啊,他为我备了豪礼,我已全都拉回来了,一件不落呢。”

兄长皱眉,思忖片刻说道:“其他地方实在挑不出错来,只是七殿下……终究心思重些。怎么,你想助他?”

我不回答,只是笑道:“若是想又如何?”

他看我一会儿,也笑起来:“当然不如何,溶儿喜欢就做吧。”

我干脆枕在他腿上,兄长动了动,挪出让我舒服的姿势,然后把微凉的手指插进我发间,轻轻地梳弄。

我抬眼看他:“兄长呢?又属意哪个?我好小心些,别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倒难办。”

他叹口气:“谁做都是一般好,只是要说最好……”

他伸出手来,我也摊开左手,与兄长俱在对方手中写下一个数字,数字相合,一般无二。我回手环抱他,笑道:“兄长知我。”

“那这样——既然并不涉及我们这位殿下,也不涉及七殿下,那我就先在二殿下这边动作啰?”

“怎么先是她?”兄长配合着发问。

“当然是因为「容易」啦。二殿下如今在暗中广纳贤士,”我笑起来,“啊,当然,你我都知道,她「广纳贤士」已经做了很多年,陛下还夸过她呢——不过这次可能稍微有点差别。”

兄长不是很在意,继续将手拿回去梳我的头发,哼哼了一声。

我倒是有些谈性,叉开一点距离的两根指头晃一下,戳在兄长的脸上:“你不好奇吗?”

他低下些头,头发扫在我脸上,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面孔:“嗯?”

我就当他感兴趣好了,继续说道:“「只要为殿下献上一份力,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怎么样?”

“唔……”兄长也装模作样地思索起来,最后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不怎么样。针对所有人「实现愿望」可和七殿下糊弄你一个人不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用画饼解决。她怎么知道谁又是货真价实地投奔呢?”

“对呀,兄长真聪明!”我笑起来,奖励给他一个亲吻,“她贵为二殿下,自然有自己的渠道……七殿下也有自己的渠道。这些小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双向的嘛,不过毕竟大事将近,钉子还是趁早拔掉的好,在拔掉之前,再用他们做最后一桩事吧~不然在这边干这么久,若真的无功而返,又何苦来哉。”

兄长看着我:“你终于要启用弦上馆的钉子了?”

“不是我要用——”我为自己争辩,“商开传来消息,他自己先动了,时候太正好,我不动倒好似辜负了他呢。”

兄长被我逗笑,摇头道:“总是你有理些!”

他的手摸上我的脸,在我的唇角摩挲几下,若不是我心知道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倒会以为他在摸那些流过的血液。

“不谈这些,你服了「药」。”兄长凑过来,喉结轻轻颤抖,呼出的气好轻,好像在挠痒痒,“不再用点别的解解药性么?”

“……好了,今天已经太晚了。”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倒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了。我搂着他倒在床上,兄长顺着我的力气躺下来,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我,近乎有些温驯了,我笑道,“不过……这次的药纯度的确太高,不知道兄长明日有没有时间,陪我去楼山温泉一游?”

兄长也眯起眼睛,温声道:“溶儿需要,我总是有时间的。”

他睡在外边,于是伸手盖灭了灯,我们依偎着躺在床上,离得很近,我嗅到一股桂花的香气,是我很喜欢的那种香膏,他刚刚在我这里沐浴,用一些也是寻常。

——

夜渐深,今天云层遮月,看得到的星星也少得可怜,大地比以往更昏暗几分。

空无一人的街角,一座宅子的小门轻轻打开,两道仿佛与高墙融为一体的身影迅速进去,开门的人看向他们的来路,左右打量一遍,那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这门通向宅子的后院,后院的小房里,一盏灯随着二人进门被点起,一人坐在对门八仙椅上,早已等候多时。

一朵灯花飘摇的亮起来,照亮一张清秀的面容,正是少府监魏大人的二子,魏坚。

魏坚坐在那里并未起身,商开先递上礼物,又在另一侧坐了,身后的仆人沉默相随。

刚刚为他们开门的侍女来到桌前为二人添茶,随即走到魏坚身后,也不言语如一座石像。

“真没想到,商君居然真的亲身来此。”那少年用有些过于热络的语气开口,话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声调不太平常,吭了两声道,“殿下托我——等候您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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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开站起来福身:“殿下厚待,也谢过公子。”

魏坚很满意——对商开对待二殿下的态度,对如今代表殿下的自己:“也不必谢我,当然,不错,殿下可是对您寄予厚望啊。只是商君,没人不知道您是清河郡王一手捧出来的伶人,您现在要与我……与殿下合作,怕是少不得交些由头出来吧。”

“公子有所不知,”商开似乎很是犹豫了一番,艰难开口道,“……前些日子,郡王在我弦上馆内遇刺了。”

“啊呀!”魏坚慢一拍一惊,连忙迭声问道,“什么歹人,竟敢行刺郡王,可抓住了么?”

“刺客当场便擒住了,想要自尽也已拦下,”商开神色有些黯然,“只是……只是郡王怕是有些败了兴致,虽未当面斥责,却怕是……”

他的话停在这里,魏坚却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心中不免有些对商开的鄙夷和窃喜——这与他收到的消息相差无几,立时有了几分成算。魏坚咳了一声,唯恐话语中带出喜色:“这还真是……贼人大胆,商君也不必自责了。清河郡王一向爱重你,这又有什么呢?”

——他知道,这和“自责”没什么关系,只是对身家富贵皆系于他人的人来说,这样讨人不痛快,比什么样的“责任”都严重的多。

商开轻轻摇头道:“爱重……我于郡王,不过以色事人罢了。这一遭事过,又及武安王世子回京,只怕我是……”

商开的确长得好,眼下微微的青色让这张难得的美人面平添些惹人的憔悴,即便是魏坚这种向来对男风嗤之以鼻的大家贵子,呼吸也不得不滞了一瞬。

所幸魏坚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平了平心境,他一边试探着,一边十分刺人心的安慰道:“哎~话也不能如此说,郡王怕也只是暂且有些着恼罢了,世子毕竟一年回京天数有限,还真能夺商君地位不成?”

商开悲道:“……我又如何能与世子相提并论!郡王与世子自小两小无猜,即使到了如今也难改两人情谊!”

魏坚心头一喜,又故意不屑道:“这……郡王多情,世子也不遑多让,说句不敬之言,这二人怕是难有深情厚谊吧?”

“您不知道这些……”商开苦笑着摇头,“若说郡主多情,当然不错,说世子浪荡,也对。只是他们二人一旦对着彼此,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轻咬嘴唇道:“事到如今……既然已来寻殿下,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商开不曾有过宏愿,原本只愿侍奉郡王身侧,待她开府娶亲,纳我做个侧室,也算不枉了。只是……”

“只是没想到李玉铮却是此等刁蛮狠绝之辈!”魏坚也没想到商开如此大胆——虽说私底下什么都能说没错,可因着商开一直低沉婉转的语调,骤然拔高也的确吓了他一大跳,只是他还没缓过来,商开就肆无忌惮地抛出了另一个大雷,“宰相不肯放人,郡王不能另嫁,武安王嫡子当然也不能入府——那李玉铮想出一个法子,让郡王纳个平民男子作为夫婿,这样就再不能干预二人。而为了讨他欢心……郡王居然也答应他,不接我入府。李玉铮当真可恨!”

……后边的种种,魏坚根本没往心里去,一个倌人,纵然舞技奇绝,最后找不到活路的,这还少么?等大事一成,他的死活全赖殿下善心罢了。只是事关宰相府这位清河郡王的婚配,魏坚不由得骤然瞪大眼睛——清河郡王与武安王世子宁愿瞒着世人暗通款曲,就连对这些事敏感度不高的魏坚也认为这是件大事。

……与此同时,这是一件“容易暴露的事”,王夫不可能不在人前露面,只要他一露面,平民与否当即有了分说,清河郡王算不上低调的沉默者,但也不是那种一言一行都要传得满城风雨的人,这件事她不会弄得天下皆知,于是先机……就很重要。

他明白,这是今日商开真正的投名状。

此时他心思都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嘴上只能吐出一点没什么感情的敷衍:“这……既如此,商君也不必太伤心了。你还必须抢得……这一日之机么?”

商开眉目中禁不住浮现凄楚之色,手握得很紧:“本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若然不是如此,我又为何来投奔殿下呢?”

他轻轻摆了下头,好似要驱散心中的阴霾,魏坚圆满得到了需要的答案,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也出现了些胜者的怜悯。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商开就先转移了话题:“我的事……没什么好说,只是您贵为少府监大人的第二子,又有什么求不得呢?”

“没什么不能知道的。”话说到这份上,魏坚摆摆手,“商君要是想知道,说给你听也无妨。家父自永真十六年春回京做了少府监,此后再也没能往上一步,为人子到底不能全靠父亲荫庇,也想为他老人家打算几分。赶巧,户部尤尚书再过一年,怕是要告老还乡,我是想看能否……”

魏坚点到即止,商开感叹一声。

“公子纯孝,开自叹弗如。”

这次来只是为了确认合作,商开多问这一句后,便起身告退了,他最后说道:“我今天带来的是竹生,他与我相差不多入弦上馆的,不会是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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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之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联系他就好,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收到消息。”

魏坚并不多留,也不相送,侍女出去为二人开门,商开与竹生自进来的角门出去了。

商开既走,侍女回来,又在他身后站定。魏坚喝了一口茶水压了压口中干渴——他并不太看得起商开,在他看来,闻名不如见面,这名冠京城的倌人也没有传闻的那么可怕,可是大概是第一次作为殿下的代表拉拢人手,他还是有些紧张。

定了定神,这清俊的少年拿起商开送来的锦盒打开,里边静静躺着一枚纨扇,上绘山水一景,三处留白,左边写一行小诗,显得雅致非常。

“孟白的画,李兆章的字,果真天下无双。”魏坚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突然由喜转嗔,手中动作一紧,却到底没舍得将纨扇扔出去,于是一手将刚刚商开拿过的盏子拂到地上,啪一声打碎了。

他身后的侍女身形与眉目都一动不动,好像对此事早已习惯非常,任由少年自顾自的发一会儿脾气,自己逐渐静了下来。

魏坚背手转了两圈,问道:“月儿,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那侍女垂目道:“奴婢不知。”

魏坚显然也不是真要她回答,抿了抿嘴,开口道:“我是生气……明明我才是真正爱书画之人,我可是少府监的儿子!可我想要这样的一副好字,却只能仰赖一个娼伎为我送来!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侍女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说道:“您已把握住了先机,待二殿下登上皇位,必不会亏待于您……与老爷。”

事实上,如果说她真是这么想的……到也未必。只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安抚自家公子最容易的通路。

魏坚哼一声,态度的确略有些和缓:“灵烨阿姐对我自然是百般厚待。爹娘好糊涂,说什么“现在选择为时尚早”,等到灵烨阿姐登临大宝,我一个少府监的儿子,又能挣到什么地位呢?”

思及此,他转了两周,又有些焦虑地咬咬嘴唇:“阿姐待我虽好,只是从来没有说过要接我进府……上次会面时我与她提起,她也一笔带过了。”

侍女又适时为他解忧:“公子不必多虑。殿下要登上那个位置,身边人必然只多不少。只是这更能看出殿下对您寄予厚望,不必囿于一府之中,更能为殿下做事,只等万事收尾……”

女人的声音轻轻浅浅,并没有说教的意味,却终究让气盛的少年敛了心神:“你说的不错,只要事成,阿姐登临帝位后定能迎我入宫。父亲自从柳州别驾任期满调回京城做了少府监,再也没高升一步!明明有从龙之功的先机,却放着不要,整日犹疑不决……”

他喃喃道:“即便不为父亲,也该为我自己挣个前程。”

魏坚说出这句话,无端打了个冷颤,他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这是父亲为他挣来的东西,他现在却要为了一个更好、更完美的未来,把这一切放到一个可能会打破的天平上去摆弄。他要挣脱这个安稳的藩篱,去寻找华贵的囚笼,这让他觉得刺激,又感觉到恐惧。

他倏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婢女,伸手抓住她的手掌,急忙道:“月儿,你支持我,对么?”

一时情动,他并没说“支持父亲”或者“支持我帮助父亲”,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他自己。

这婢女穿着浅红色的襦裙,看起来与普通的婢子一般无二,只是假如掀开这层假面,就能看到她臂上腿上均绑着尖利的短刀,身材更是精干,不像是个侍女,到像个极干练的侍卫。

这女人刚才一直垂着眼睛,此时却微微抬头,看着自己眼神热切的主人。她认真地回答道:“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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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人——那女人,还是个练家子。”竹生不满道,“这小少爷,疑心也忒重!他定得时间,他定得地点,他家的院子里,居然还带着个保镖,至于的么?我刚还真以为他看出什么来了。”

商开摇摇头:“不是特意带着的。”

竹生看他:“怎么?”

商开道:“那女人看着是有些身手,但是伺候人的动作也并不生疏,让我想到郡王身边的雪张姑娘,——自然,比雪张姑娘差一些。”

竹生好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为我添茶时,添了七分满,这是待客茶,没什么好说。只是给那小少爷倒茶时候,却只有六分,我边留意看了看,”商开抬起右手,简单比了个端茶的动作,“这少爷性子有些燥,说起话来抑着性儿,动作难免急、快,端茶时茶杯常一倾,如果倒多,说不准会甩一两滴烫到手边。”

“一两滴水,本也没什么,甚至说烫一两次,或许就改过了。”商开笑笑,“所以我猜那女人怕是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的,自然顺着他的习惯来。不过……”

“不过什么?”“没什么。”商开失笑道,“只是觉得实在是装扮的不怎么样,臂刀藏的不好,露出印着的棱子花纹来……贴身的侍卫出这样的问题,总觉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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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生笑道:“小公子哥儿府上的人嘛,这就算得上不坏了。这种人家,高不成低不就,有个真有两下子的侍女已极难得,你还非得再高看一眼?”

商开复又想了想,没想出什么答案,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拿纸笔来,简单画出了看到的图案,递给竹生道:“总觉得有些眼熟……你还是去查一下,但愿我想多了。”

竹生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上司吩咐下来的工作不做不行,他一手接过纸片,一边说道:“你就是爱多想!”

既然说到这里,竹生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要我说啊,你总是这么防着这些人,就像你也这么防着那位世子爷!我看他也强不到哪儿去,戍边十年,也就说着好听!贵女们爱得不得了,其实呢?每年往京城里跑一趟,路上谁知道知道他耽误几时,就算真在那边儿待着,你还真当他跟大头兵一样在上边拼杀啊?就算是有那兴致,”竹生很戏谑的嗤了一声,“王爷真能舍得自己的儿子?”

竹生从前是弦上馆的暗桩,没什么活儿干,纯属混个交差,直到商开归了郡王,他也被鸣歧理所当然的划给了商开支使。除了那个一年到头联系他不了一次的顶头上司,他所剩无几的忠诚心也就献给面前这位最高级别的伶人了。

竹生知道他的手段,知道他的心思,心里对他也颇有些佩服,所幸郡王也实在对他一直不坏,每个周都至少来陪他一次,什么节庆也不落着,——只除了那位世子爷回京述职的时候,足有半月之久,郡王能来一次都是勉强,大多时候都是雪张姑娘或者鸣歧大人将理好的情况带回去,在他看来,雪张姑娘面皮薄些,有时撞见商开,还会不好意思的笑一笑。

在以往的每一个年节,竹生送来底下的报告,都能见到他披着一件长外袍,有些寥落的剪灯花,今年若不是那位被扣在了宫里,年前想见郡王两次,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然,郡王多情,可这也没什么好讲的,哪个贵人不多情?只是底下人的争斗,不论是在心理还是其他什么上,竹生也没办法不心有偏袒,比起那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世子爷,他更希望得宠的当然是彻夜剪烛花的商开。

商开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几句,他轻轻地扣一两下桌子,一贯温和的表情尽数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冰冷的锋锐。

“李玉铮,呵呵。”商开短短地笑了一下,简单的评判道,“若是李玉铮有个如同这小公子一样的脑袋,我早就已经成功将他沉到太平桥下喂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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