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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着瓢泼大雨的夜色中,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了长亲王府门口。
守门的侍卫见到马车外幔上的熟悉绣物,立马从屋檐下小跑过去迎接。
门帘被掀开,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苍老的手。那只手有些狰狞可怖,细软的人皮下掩盖不住那根根鼓起的血管。
“王爷。”
侍卫连忙扶过他的手,让他支撑着自己下了马车。
站稳后,长亲王推开了侍卫的手,径直走入府中,同时头也不回的对着掌伞的另一个侍卫说道:“本王今晚也照常在书房审阅账册,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去禀报了。”
“王爷……”掌伞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三夫人现在还在寝房里等着王爷。”
长亲王的脚步一顿,扫过去一个凌厉的眼神。
“属下无能!”侍卫惊慌失措的腿脚一软,哆哆嗦嗦的说完后半句话:“可是丫鬟婆婆们都上去劝过了,但三夫人仍执意要等王爷回来才肯就寝。”
听他这么说道,长亲王心里也有了一二,他仰头在冰冷的夜色里叹了口雾气,迈步朝着预定的反方向走去。
……
长亲王推开门后,便看到一个坐在屋内圆桌边的妇人身影,而屋内只燃了一支蜡烛,所以光线有些昏暗。
但这并不妨碍她……又或许说,她并不需要。
“悠儿。”
长亲王出声,低低的叫了她一声。
“王爷。”
安静坐在桌子边的妇人听到声音,有些惊喜的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他走过来,长亲王见她动身,犹豫了一刹之后,才连忙抬脚过去,在她被桌腿绊倒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不睡?本王不是说不用等,先早些睡着?”
“可是妾身担心……”
她把脸深深地埋入他的怀里,在听到那沉稳的心跳声之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王爷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段时间又这么忙碌,万一……可该怎么是好……”妇人把脸抬起来,一脸担忧的说道,但她却是紧紧闭着眼,本来应该有些许凸起的眼皮下面却是微微内陷。没错,面前的这个妇人,她不仅是个瞎子,而且出于一些原因,还缺失了眼珠。
“……”
长亲王看着她那下陷的眼皮,原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王爷……?”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妇人疑惑的叫了出声,她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细细摩挲着掌下的曲折皱纹。
“在想什么?”
长亲王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失神,出声叫了她。
妇人的手有些一颤,思绪回归后她笑了笑:“王爷老了。”
她在努力将用手感触到的五官,同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面容,拼凑重叠在一起。
长亲王听到这里,也迎合着轻轻笑了笑。
他捉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早些睡吧,本王今晚去书房,还有一些账册没有看完。”
“……好。”妇人点了点头:“那王爷可要好生注意着身体……”
……
齐程柯走后不久,落子宁在屋里来回踱步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穿上了底裤又加了身衣裳,就在她拿起伞刚打开门时,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小毛团正蜷缩在外面。
那是一只比巴掌稍微大一些些的小猫崽,现下全身都被冰冷的雨水打湿,冻的瑟瑟发抖,断气似的一声声虚弱喵呜着。
“唔……”
落子宁看着它,默默抿了抿唇。她一向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家伙,但可惜她从小对它们身上的毛发格外敏感,一旦接触了就会打上半天喷嚏,鼻头通红满眼泪水的,于是只能被迫敬而远之。
但现在,也不能独留它一个在外面冻死啊……
穿着厚软底绸鞋的小脚踩在门框上,正随着主人纠结的左右来回碾着。她挣扎的跺了跺脚,抬头看了看昏暗的远处,又低头看了看它。
“怎的站在这里?衣裳淋湿了会着凉的。”
就在她刚下定决心,准备折回屋内找块干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她的腰肢间就覆上了一只大手,微微用力,便将她推进屋内。
落子宁站稳后,眼看着那双大手接着要去合上门,连忙出声叫到:“有猫……”
“……嗯?”
长奉之一愣,往前稍稍一探身,看到了那一团小小的东西,于是他俯下身一手把它拎起来,然后另一只手合上了门。
落子宁赶紧转身去寻了一块干布,长奉之接过干布,将那个小东西包裹起来,然后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落子宁还在探头探脑的在他身后想要看清小猫崽,但却被长奉之拉到椅子边坐下。
她坐定好,少年半跪在她身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小脚,另一只手准备脱去她的鞋袜。
毕竟也是个小姑娘,落子宁有些方面
', ' ')('再怎么乖顺懂事,但在「好看」这件事情上也是蛮偏执的,譬如说,她偏爱穿绸鞋。毕竟绸鞋布料舒服,除了严寒的冬天实在是不能穿之外,她夏天穿料子透薄的浅底绸鞋,春秋穿厚软底。
但,春秋那种天气,也并不是很适宜穿绸鞋,再加上她又不爱多穿一对袜,说是这样穿鞋子脚会看起来肿肿的,不好看。所以在春秋的时候,她的脚总是有些冰凉冰凉的。
齐程柯是第一个发现这个事情的人,那时候两个人一起在寺里,落子宁还小,他还是能板着脸唬住的,于是回回早晨起来,他就一边冷脸恐吓着小丫头,一边任劳任怨的给她多套上几对袜,但小丫头也精,前脚乖乖任齐程柯摆布,后脚就溜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坐在地上把袜脱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齐程柯随意一抓怀里小姑娘的脚丫,被凉的吓了一跳,登时就黑着脸,也不说话的看着她,直到小姑娘忍不住哭了,才肯招出实情。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自己把衣裳扒拉了扒拉,让她把小脚踩在自己露出的肚皮上暖和暖和,只是日后在盯着她时,就严了些。
所以齐程柯也额外嘱咐了一下长奉之这一点,毕竟小丫头忒能装,脚凉的都透心了,可面上却也不带露一丁点儿的。
而且绸鞋易湿,长奉之看到青石板上那一滩水渍,想着小姑娘铁定是出去了,但他的手指探进去,却发现并没有湿到鞋内。
他眉眼微敛,记起前一会儿,齐程柯率领的那部分精兵才刚刚出宫门。
这个时候,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忽然把胳膊支到了桌子上,长奉之一抬头,才发现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小猫崽那里。
失笑的摇了摇头。也是,对姑娘家家的闺房,他总是说出现就出现,她怕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站起来,把那个柔软的小物体抓到她面前,落子宁却是往后一躲,有些微微沮丧:“奉之哥,你可别让它太靠近宁儿,宁儿的鼻子怪的很,再近了,一会儿保不准要打喷嚏。”
长奉之闻言,手往后撤了撤,打量着手掌中的小生命,慢慢说道:“那这个小可怜可怎么办?外面这么冷……”
落子宁看着小猫崽粉色的嫩鼻一颤一颤的,就算有干布包裹,浑身也是在止不住的发抖,细软的毛发被雨水沾成一簇一簇的,不禁心生怜惜,但一想到自己的毛病,便更加沮丧了。
“不如……”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个法子:“奉之哥帮宁儿养着它吧。”
“好。”
出乎意料的,他不假思索的应了声。
见他答应,落子宁咧开嘴笑了:“那该唤它什么呢……?”
“就唤它「阿宁」吧。”
少年又是极快的答应道,落子宁听罢,把眼睛从小猫崽身上拔下来,这才发现长奉之从一开始就在盯着她。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匆忙站起来,背过去身,佯怒道:“奉之哥就知道开宁儿的玩笑!”
这般明显的封闭姿态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但长奉之也只是笑笑,低头轻轻叫了掌中的小猫崽一声:
“阿宁。”
落子宁听到声音,扭过头,就看到他眉眼柔和,周身充斥着清冽的气息,含笑的叫着小猫崽。
“……”这越发直白、呼之欲出的暧昧气氛,搞得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想法子赶他走:“奉之哥没别的事情的话就赶紧回去吧,你看,它都一直在发抖……”
长奉之见小姑娘都撵他走了,唇角依旧蓄着一抹笑,说出了今晚来的真正意图:“……我这次来,是邀宁儿后天一起去赏花的。”
……
夜色越来越浓,雨声也终于有了停歇的意思。
在长亲王府的亲王书房内,长奉之屈起一条腿坐在藤蔓垫上,屋内没有燃一根蜡烛,所有器具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荧雾。
他将手肘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有些疲惫的把头靠在上面。先前的时候落子宁并没有看过一次他的正脸,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的双眸充斥着密集的血丝。
他累极了,但仍旧是没有一丝睡意。
他正对着是摆在书桌上的一盏青铜枝,枝杈上却挂着一副骇人的人皮面具。
细看之下,那竟是真正的人皮制作的,而面容恰是——长亲王!
长奉之支着下巴,漠然的注视着它,人皮面具也回看着他,那空洞洞的双眼和嘴巴似乎在向他宣泄着自己扭曲的愤怒,和职责着他的罪过。
是了,他在前两个月的时候,弑了自己的亲生父王,划破了他的喉咙,命人完整的割下了他的脸皮,用小刀细致的刮掉粘在脸皮上的多余脂肉,再用特质的香料防腐处理过后,他扮成了他的样子。
他对长亲王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模仿他简直就是驾轻就熟。至今为止,就连和长亲王举案齐眉了数十年的正室夫人都没有察觉出来异常。
而真正的长亲王,在前几个月的时候就已经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眼看所剩下的时日不多了,可他又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来得及转交
', ' ')(',于是长奉之索性如此一了百了,即给了长亲王解脱,又亲身践行了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灌输的概念:
不养无用的废人。
但即使用香料做过防腐处理了,这副面具还是在日益崩坏,并且,在好多朝廷重臣那里,仍旧是对长亲王尊敬过多于他这个犬子。
他需要在面具彻底不能用之前,尽快夺得他们的信任。
这么想着想着,他的视线慢慢移开,看到了睡在一旁的那只唤「阿宁」的小猫崽。
浑身的戾气被收敛了起来,他已经帮它洗去了浑身的雨污,擦干了毛发,现在它正窝在一块厚棉布上睡得沉。
落子宁对齐程柯的依赖,倒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想。
想到那个小姑娘,长奉之烦躁的边想边抓着头发,他脚边那洒着些许月光的青石地板上,布满了根根被拔下的青丝。
但是还好,齐程柯被派出去出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不,确切的说,就连他会不会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还有很多时间……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停了,剩下的只是屋顶上聚集的水滴从屋檐的凹槽处坠落,打在地上的声响。
长奉之站了起来,从容的穿上了绣着的蓝底外衣,把散乱的青丝竖好,他又变成了落子宁熟悉的那个柔和少年,浑身处处充满着干净的书卷气。他把小猫崽拎起来,装进袖袋里,之后便再度跨出了门,身影消失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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