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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筹谋算不得精巧,胜在精准把握了卓大人一颗人到老年仍然想加官进爵的事业心。外加上皇后一派笼络了许多世家门阀,底蕴深厚,完全能开得起给卓大人的筹码。沐氏本身是绵延千百年的大族,皇后这一支在旧主时出了不少高官后妃,甚至把持司马之位数代之久。同样,沐氏的姻亲众多,改朝换代之后,有的没落了,有的仍然显贵。卓侍郎新婚娇妻的家族便是后者。即便如此,一个沾亲带故的贵女,在皇后眼中也算不上珍奇,作为交换也不心疼。
确实,论心机深沉、运筹帷幄,朝堂后宫里的人精全加在一起说不定才比得过许青池,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多年来,皇帝一直保持着少年般的热情和兴致,便是因为这小小一方天地里,人不按剧本来演,戏目不按他预测的编排,总是充满了惊喜和意外,让人难以厌倦。
对于许青池这种对手,与他比计谋是没用的。皇后初出茅庐时也心怀幻想,认为凭自己的天资、家世和眼界,不久便能将这猖狂的新贵斩于马下。而后他面对了数不尽的败局,最后才在皇帝的明示下猛然醒悟,深知只有将许青池拉到另一个棋盘上,自己才有一搏之力。你许以重利,我直接砸钱;你让人在儿子和仕途里二选一,我直接送个既能生儿子又对仕途有助益的高门嫡女。不是许青池不知道卓大人想要什么,只是他实在给不起,他要精打细算,要施予压力,要逼卓大人一步步后退。皇后却能一步到位,直接将卓大人砸成自己的狗。
夫妻一场,皇帝十分了解皇后的行事风格,也知道经自己调教后的妻子确有与许青池抗衡的能力。他猜到皇后会用不管不顾的打法让许清池栽跟头,但要是说他故意看着许大人落进坑里,也不尽然。皇帝早先特意提醒许青池,便是想让他再仔细斟酌,至少不要输得太惨,让局面不好看。虽然许青池的臭脸也能让皇帝被取悦到,但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成婚前夜,新任卓夫人在闺房痛哭前半宿,昏睡后半宿。皇帝起夜的时候收到了这条消息,可能是睡意未消,他难得对别人的妻子生出几分怜惜之意,让人把明天给卓大人新婚的贺礼加上三成。
第二日起来,新娘子梳妆打扮,照例绕了一大圈被送进卓府。路上,她主动掀开帘子,感谢沿途祝贺的百姓,神采奕奕,毫无哭着熬夜的痕迹。而且她笑容美丽不失端庄,配上艳色的婚服和头面,显得十分光彩照人,仿佛要嫁给意中人而不是个糟老头子。皇帝不得不感叹一句年轻就是好。
似乎有意要给许大人的伤口再捅深点,新娘的嫁妆异常丰厚,探子在里面发现了几样皇后的心爱之物。当日赏脸前往卓府的宾客塞满了三条街,朝中半数官员或他们的使者几乎都露面了,还有些族人没捞到一官半职的大族,加急安排了附近的子弟前来。皇帝虽然没有来,却把受宠的沐中郎将一起派过去送礼。小沐大人是皇后的侄子,卓夫人算是他伯父的妻亲,四舍五入卓夫人算他的堂妹。因为一些陈年龃龉,沐家在新朝弃武从文,而小沐大人是第一个走武官路的嫡系子弟。他本人十分自觉,从不和皇后党的文官打交道,也不常出现在世家门阀们的交际场合。
沐中郎将带着厚礼前来,却兴致不高的样子,出场后全程让皇帝的侍人发言,自己没跟官员们招呼几句话就溜了。他的说法是执勤时被皇后逮住,受姑姑的嘱托,才跟着侍人来看看堂妹夫。在场众人都明白其实是皇帝授意,顿时更加亢奋快活起来,现场氛围被推上高潮。有几位酒量不大好的官员,甚至直接讨论起许青池是不是要失宠,被暗部的人完完整整记录下来,当晚便被呈上皇帝的桌案。
随着热闹的婚礼落幕,京城上方翻涌的风云更加激烈,而另外一边,远在边关的营地也收到了加急送来的情报。
……
今日该去浣牡宫。皇帝却有些不大乐意。
还是与许大人有关。卓侍郎投了皇后党之后倒是一改往日公正的忠臣孤臣样子,接连给许青池下了不少绊子以向浣牡宫表忠心。加上许青池算计落空,舍了一个州官女反而将卓侍郎逼去了对面,许多同僚隐隐有些不满,碍于许大人往日的功绩没直接说什么,但私底下免不了嘀咕,怀疑他是否还是太年轻,少年得志迟早要翻车。
皇帝自然是乐见其成,好几次按捺不住,十分快乐地暗示许青池服个软。也不一定直接往龙床上躺,皇帝是个很好说话且心疼臣子的皇帝,许青池要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他也可以允许许大人从唇舌开始。
许青池一如既往阴沉着脸拒绝了。
年轻的权臣有意冷着脸时更显得容貌脱俗、气质超绝。如果说他平时仿若雪霁云开,云雾缭绕的秀色山水,眉眼清冽如秋月寒潭,发脾气的许青池就是万年不化的险峻雪峰,他那双被誉为舀了一勺星河的眼睛也结了霜。
好歹知道面前这个孟浪的男人是他的顶头上司,许青池没有用满是轻蔑傲慢的眼睛直视皇帝,然而他眼帘半垂地讥讽皇帝的样子更让人心动。从皇帝的视角看去,权臣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吐出刻薄词句的红唇弧度仿佛在挑逗着他,邀请他放肆一番。
', ' ')('听见许青池拒绝他,皇帝并不意外。皇帝虽然唯我独尊又自恋,也没自信到以为这点小波折就能让孤傲的许青池侍君。另一方面,如果简简单单就夺取他了初夜,反而是憾事。强迫他也不是不行,但皇帝知道自己会等到许青池自己低头的那天,便不是很有兴趣强取豪夺。许青池有着世间难寻的傲骨和与之匹配的才智手段,正因如此,当他自己弯下腰来,趴伏在皇帝脚边恳求皇帝的宠爱,那时候不是更美味可口?对于许青池这样难以临摹或仿照的绝品孤本,皇帝一向很有耐心。
说到底,臣子和后宫美人不同,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平心而论,皇帝并不认为许青池会在被强暴后还愿意给自己办事,不叛君就不错了。
因此,皇帝只是摸了摸许大人仿佛白璧般细腻的手,又装作体贴地揉捏他肩膀和手臂,没想太多就把人放走了。
结果许青池第二天就给他告病。理由都是现成的,忧思过重,气火攻心。至于会不会被同僚嘲笑,许大人是完全不在意的。
许青池窝在宅子里休假并谋划下一次坑人,没了他镇场子的朝堂把皇帝烦得想罢工。许党的人就不提了,虽然卯足了劲找事,但一向管束得当,许青池没发话绝不搞大动作,就算寻仇也有条理有章法。皇后党就不同了,主事人毕竟成日在后宫,都是通过亲信与宫外联络,并不直接参与臣子们的谈话。加之在皇帝有意扶持之下,扩张势头过于迅猛而疏于整顿,内部不同的派系林立,小圈子众多。许青池休假后,他们便十分得意,暂时将视线从这个头号大敌转向其他人,不仅跟许青池的人撕扯,自己人还互咬。那些两边都不站的臣子本想冷眼旁观,结果皇后的人闹得太凶,许多人被烦得也下场喷人。皇帝每天上朝就是听他们互相使绊子、嘲讽谩骂,甚至还有吵得不过瘾的臣子,刚出宫门就相约郊外比试——这三位臣子是武官或者武官世家出身——皇帝被吵得头都大了。
皇后为什么不管好他们?是不是故意放这些人来让皇帝别成天想着品尝新人?许青池不在眼前,皇帝便自觉地将迁怒对象改为皇后。
沉吟片刻,皇帝抚着下巴微笑道:“许久没见到林昭容了,朕还有些想她。”
来为皇帝安排人选的女官是两朝老人了,顿时明白皇帝的意思,略微思索,算了算宫妃的月事时间,回道:“林昭容应当可以侍寝,那就让她今晚也去浣牡宫。”
“很好。”皇帝朝她说。
“这前后顺序如何?还是两人同时侍寝?”
“一起吧。林昭容也不用回去,今晚就宿在皇后宫里。”皇帝有意膈应皇后,怎么羞辱他怎么来。
女官低头应下,去吩咐人做准备。
出身高贵的沐皇后并非皇帝的结发妻子,大婚后有几年非常不受宠,且一直无子,却在后位安居许多年。若是论对帝心的揣摩,宫内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皇帝让他和新的昭容一起侍寝,换做平时,沐皇后肯定翻脸。他盛怒之中略微思索,便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明示了要让他不痛快。
当然,拒绝也可以,皇帝不会直接对他做什么,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说不准了。明明是这狗男人自己让他养着疯狗去咬许青池,这时却要在他身上泻火,哪来的道理!皇后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他深知皇帝的算盘,也清楚地知道,只要许青池还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真正地拒绝皇帝。皇后困坐在椅中,厚重繁丽的衣袍将他包裹,仿佛一尊被精心打理的美丽人偶,他安静地掐弄着指甲,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皇帝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心爱的妻子,因此,他只要真的要求,皇后必定会妥协。
果然,皇帝一踏入殿内就看到皇后跪伏在地,只披了一件素色外衣,沉默地行大礼迎接他。当年太后挑中沐庄礼,就是喜爱他身为世家贵嗣典范的规行矩止,坐立谈笑间的气度都无懈可击。这么多年来,皇后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十分端庄,连发丝都精心打理得宛如黑木雕成,“一丝不苟”。此时他的一头乌黑长发却散在后背上,浑身上下除了一对金玉镯再无其他饰品,尽管他呼吸沉稳,身躯不动如山,在皇帝眼里还是显得十分娇弱可怜。
尤其是那双镯子,设计得十分精巧,内里被挖空塞了极小的铃铛,佩戴者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这种镯子曾在梨园的舞姬间风靡过一段时间,不少宫妃也会给自己的猫儿戴上类似的项链。皇帝将它赏赐给皇后时不怀好意,但压根没指望过他会戴上。当时皇后的脸色也的确非常差,阴沉得宛如大军压境,让皇帝开心得晚上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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