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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见他目光总落在风寻骨身上,便道:“你就不怕我们也是妖怪?”
“你不是。”白青舟笃定,又看了眼风寻骨,有些犹豫:“他……他听你的。”
姜瑶挑了下眉,这话说得倒是聪明。他即决定带人走,便多问了两句。得知白青舟原住一笑山脚下的白家村,两年前村子被人放了一把大火,村中几十口人都被抓到封昱关里,当牲畜一般圈养。除他们外,还有几百多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被抓来的。他因父亲是私塾先生,识得几个字,长得又白净,便给人打下手当杂役,日子过得比别人好些。
他说这话时面色不太好看,只囫囵带过。
姜瑶问他:“关中现在还剩多少你这样的人?”
白青舟道:“原本还有几十人,前些日子他们不知发了什么疯杀了不少,都死了。”
“那你……”
“当夜我在督军帐里,他们不敢入帐。”
姜瑶愣了一下,也不好再追问,指着梁上道:“你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儿吗?”
白青舟这时候才注意到梁上那些干枯尸体,脸色一阵发白。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不曾进来过,也从未听人说起过里面放着什么。听他们说,好像是前些日子出了什么事儿,丢了东西,才日日派人来检查。前些日子查得严,后来只是看一眼便罢。”
丢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些尸体。
姜瑶心里有了点想法,但不准确,只点点头,不再多问。他们现下毕竟身处敌营,保不准什么时候会过来人,当下不再耽搁,隐去身形出了封昱。他虽然救了人,但并不打算带着,回去便领着白青舟去见赵青,赵青简单问过话后,叫陈广带他去安置。姜瑶注意到风寻骨一直盯着白青舟,直到人出了帐方才将目光转回。
赵青请两人落座,风寻骨却不坐下,只站在姜瑶身后,如同侍卫。赵青并不勉强,稍作寒暄后便直入主题,问:“那个白青舟来历模糊,先生救下他是何打算?”
姜瑶道:“好歹是条人命,能救则救,至于可不可信,能不能用,全凭你怎么看。”
赵青思索着点头,又问:“先生此去,可曾查到什么?”
姜瑶将粮仓中的所见所闻道出,又问:“当夜你们所见的尸人,穿着装束可曾看清?有没有胸前绘着兽头的?”
赵青摇头,道:“当夜我们兵分两路,我所遇见的尸人,身着装束与白日在关中所见的士兵并无不同。至于先生所说胸前绘有异兽的干尸、以及陈广所见身着铁质札甲的尸人,我都未曾见到过。”
姜瑶又将从白青舟那里得知的情报说出,笑着道:“若我猜测无误,这可就有趣了。”
赵青明白得也快,道:“先生的意思是,关中追杀我们的尸人,和那札甲尸人并不是一路,有可能成我们的助力?”
“我只能说不是敌人,”姜瑶说,“至于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还不确定。和只在夜晚变成怪物不同,那些可是真正的死人。”
赵青不语,又问过兽头彩绘的细节,皱眉思索,迟疑道:“照先生所说,那兽头倒像是部落图腾。”
姜瑶努力回忆彩绘的细节,道:“两侧凸出的像是角,狮子鬃毛,利齿漆黑,双目与口皆是暗红……”
“依玛乌兰巴日。”不等姜瑶说完,赵青便脱口而出。
姜瑶:“你知道?”
“羊角红狮。”赵青脸色不太好看,神色恍惚,“我母亲祖上曾以游牧为生,所用图腾便是羊角红狮。后舍弃游牧以农耕为主,对内称哈尔雅氏,汉姓燕。”
姜瑶也就理解了赵青此时的失态。听闻同族尸首被人如此作践,死后也不得安宁,若是还能保持冷静,不得不说有些冷血。至于他自己。他虽然猜测那块玉珏与燕有关,但毕竟只是猜测,比不上人家货真价实的燕国后人。
他莫名回忆起许久之前,自己还抱着溜下山的天真念头,在凌霄派上某个小柴房里和一众老弱病残讨论山下种种。当时他自觉下山无望,眼下早已梦想成真,反倒有些怀念起山上的无知岁月。可若不走这么一遭,怎么知道自己后不后悔呢。
他晃晃脑袋,只觉得自己越发像个老头,总爱回忆往事。
若魏年不曾说错,他也未曾记错,燕国灭国是在九年前,也就是说,粮仓里那些干枯的尸体,已经足足放置了九年。那时大荒过去已久,土地丰饶国富民安,本该是难得的太平盛世。若是不曾有那场变故。
赵青仍在思量着,看向姜瑶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又过了会儿,陈广回到帐中,他才回过神似的,说了声抱歉,接着恭送两人出帐。
姜瑶出了帐篷,白日的闷热在暮色中渐渐冷却。他与风寻骨一前一后,避开了人,走离了营帐,在河边坐下。风寻骨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阿瑶在想什么?”风寻骨问他。
“在想……”姜瑶仰起头,觉得有些累,“晚上吃什么。”
“河里有鱼,阿瑶想吃吗?”
', ' ')('“那么小一条鱼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猛然想起自己在粮仓中说的话,便脱了鞋,挽起裤腿站在河里,向他道:“我来抓,你等着。”
风寻骨乖巧地点头:“好。”他一如往常专注地看着这个人,所有的情绪都藏得严实,以至于无情,无意泄出的一丝都刺骨至深,像是要透过那副驱壳去观察别的什么。
确实如姜瑶自己所说,现在河里基本都是小鱼苗,他身手本来就不怎么灵巧,在河中折腾了半天,唯一抓到的一条小鱼也在即将上岸时滑入水中,尾巴一摆扬长而去。暮色逝去,周遭冷得极快,阴寒入骨,他悻悻然走上岸,冷风一吹,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又觉小腹处骤然升出一丝暖意,驱散了寒气。
险些忘了肚子里这个。
说来也怪,按照闻人书所说,灵气郁结最多三四个月,那之后要么自己散了,要么已然成型可以脱离本体。可他肚子里这个算起来也有四五个月了,不仅没什么动静,甚至若不是偶尔动弹那么一下,存在感几乎为零。
他揉了揉小腹,心情十分复杂。
风寻骨走过来脱了外衣给他披上,他笑着谢过,又道了声抱歉。
风寻骨有些失落,说:“不要说谢,也不要抱歉。”
“一时忘了,抱……咳,天黑了,先回去吧。”
回营路上,风寻骨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明显到不用看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得到。姜瑶试图安慰他,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哄小孩似的揉了揉他的头。
风寻骨的情绪似乎缓和了几分,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阿瑶想去拓和,我带阿瑶去就是了,阿瑶不想走,是想要我帮他们吗?”
姜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本想说不是,但仔细想想,或许自己的确有这么个想法。
一直以来,都是他说什么,风寻骨便照着做,从未有拒绝的时候,这难免让他自负。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却仗着风寻骨在,许多事做起来都有恃无恐。在砚山时也是,看似大方地给出选择,是不是早就笃定了风寻骨不会离开?
一旦这么想,他心里就生出内疚来。又莫名有些难过,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这么推测,风寻骨也不该这么想。
风寻骨见他不答,便知道了,颓然道:“我只想听阿瑶的话,阿瑶不要让我去帮他们。”
连不想做的事也要他说了才作数,好像若是他不这么说,便依旧会听话照做。
姜瑶不知该说什么,便问他:“万一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也会去做吗?”
风寻骨皱着眉,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如果我想做的,可能是阿瑶不喜欢的事呢?”
“如果你真的想去做,那件事也的确是我不喜欢的,我可能会阻止你。但在此之前,不要想太多,放手去做就是了。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总有一天会分离,没有哪个人能陪伴一个人永远。而且,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讨厌什么事儿。难不成风寻骨会像无数英雄电影里那样做个大反派吗?
他想起那个梦,抬手按住了头。
“阿瑶?”风寻骨忙扶住他。
“……我没事。”
他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要去阻止风寻骨做什么,那也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有什么错。
夜时帐中熄了灯,风寻骨在他身侧闭眼睡了。他脑袋里思索着事儿,有些失眠。或许是在害怕,怕自己一睡着又要做梦。他想着风寻骨说的那些话,眼皮渐渐沉重,才要入睡,忽听帐外一阵骚乱。
风寻骨也醒了,眸子在夜色里亮着。姜瑶披上衣服出帐,见不少人都被惊醒,赵青显然还未睡下,他手里举着火把,身后跟着数人。陈广拦着那些想要凑过来的人,让他们回去睡,看见姜瑶便向他行礼,叫了声先生。
“这是怎么回事儿?”姜瑶问。
陈广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带着他过去。
只见赵青身前站立一人,身着绘着羊角红狮的皮甲,青铜盔,手握环首刀柄,正是姜瑶他们曾在粮仓中看见的那身装束。可比起枯尸,这人皮肤灰白,皮下些许血肉填充,虽然五官消瘦,却并不至于凹陷的地步,更加接近活人。
那人看向他,目光又越过看向他身后,稍一停顿,便又面向赵青。他张开嘴,喉咙里只有嘶哑声音传出。陈广紧张地想要上前,却被赵青抬手拦住。那人指向赵青,又指了指自己身后,随后便不再看他,转身入林。
赵青向陈广叮嘱:“你留下,我去去就回。”
“我随您一起去!”陈广急切道。
赵青道:“只有你留下我才放心。”
陈广不语,还在犹豫,姜瑶上前道:“我也去。”
赵青这时才看见他,点头。两人、连带着风寻骨一同,向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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