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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那马车里的人是七音宫的姬无月师妹?会不会是看错了吧?”顾文烜惊疑不定地看着沈秋义,第不知道多少次问出相同的问题。
沈秋义被他问得炸了毛:“她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绝对不可能看错!”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宛若他和姬无月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
顾文烜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倒也没再问下去,只觉得奇怪:“她不是应该在梁州吗?怎么会跑到皇宫里去?”
沈秋义吼:“我怎么知道!”
“这就不妙了。”顾文烜来回踱了两步,“现在宫里调查的只有陆子凌和邱文极,季应龙还在闭关搞那鬼东西,暂时帮不上忙……这样,我等会儿传音问问陆子凌他俩,看能不能联系上无月,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师姐呢?”
“她去西坊那个叫绣湘楼那儿了,说是那里人多,交通往来行事方便。”沈秋义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躁,“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顾文烜沉思片刻,道:“西市那边有你师姐在,有什么消息都能知会着。东市这边,我要在这儿守着季应龙闭关,不能常出门走动,你有天眼,也比我方便得多,就要劳烦你多仔细着了。”
沈秋义烦躁感略淡了些,点头:“好。”
无月搀着姜祀睡到床上,盖上被子,揉着有些发酸的肩膀,面带浓重倦意。她折腾了半夜,总算是把人哄得累了睡着了,天也差不多亮了。她出了宫门召来宫女,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在这儿守着,便准备回去。毕竟一夜未归,她怕有人担心,总要回去报个平安。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又做了几个手势,让宫女先出去。宫女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什么,行礼后便退下了。
待恩走后,她起身走向半开的窗,似乎是要将窗户关上,而几乎就在她靠近窗同时,一道人影从窗外飞入,寒光一闪,横刀迎面劈下!
无月早有防备,两臂一张,银丝嗡鸣一声与横刀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声音,那丝线极细,看似柔软脆弱,却挡住了那刀的来势,横刀被这么一挡住无法再落。接着线猛地绷直,将那刀弹了回去。
陆子凌后撤半步,皱眉看向她。无月却认识他,不等他再动手,大大方方地将衣服解开。她腰侧有一个两指节长的红色印记,那似乎是文字,又似乎是个图案,极其玄妙复杂。
“七音宫。你是姬无月?”陆子凌认识这个,于是把刀收回鞘里,又问:“你怎么会在这?”
无月欲言又止,指着自己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她现在说不了话,接着食指在琴弦上划出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再用眼神示意他。陆子凌会意,也咬破手指,与她的食指碰在一起。微光一闪,术成。
无月松了口气:【这里不方便,出去说。】
陆子凌又看了一眼床上,迟疑了一下,点头:“好。”接着又从窗跳了出去。
两人于无人处会面。陆子凌一身玄衣武袍,胸腹裹着软甲,腰侧挂横刀,手掌在刀柄上微按着,狐疑地打量姬无月。紫亭与众人会晤时,他并没有与她见过面,准确来说,紫亭那几天基本没有谁见过她,可看她的样子却似乎认识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易过容,更加怀疑:“你知道我是谁?”
【你的易容术还是我教的,你猜我怎么知道?】
陆子凌有点诧异地上下打量她,终于回忆起在自己小时候,曾自七音中来过许多人,其中似乎的确曾有过这么一个人教过他易容术。虽然那段回忆最终以他泥巴糊脸马蜂蜇屁股、始作俑者抄了两百遍经书而落下帷幕。
无月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姿态十足十地放松自然,向他一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怎么几年不见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跟你哥哥一个样,不识风情。】
陆子凌把手从刀柄上移开,目光也移开。他极讨厌自己被与陆子寒比较,对无月这种轻佻态度很不舒服,但他不表现出来,语气冷淡道:“你没和我说过名字。”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无月笑笑嘻嘻看着他,眼睛眯起一点,狐狸一般,【你结丹了?】
陆子凌迟疑了一下,点头:“恩。”他看见无月脸色有点古怪,似乎是想问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那六意决修行得如何了?】
“第四重。”陆子凌有些不自在地皱了下眉,“该我问了。你怎么会跑到这来?”
【琴羽呢?】无月自顾自地继续念叨,【掌门说过只要她肯回宫,私用禁术之事便既往不咎,可她却宁可自绝修为也要留在凌霄,便不曾后悔过吗?】
“这你去问陆子寒。”陆子凌面色不快,又猛然想到什么,“聚魂灯在天钥?”
【……看来他已经和你说过了。】她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坦白,含糊其辞,【我走前求人卜了一卦,说在这儿能等到。你呢,又为何而来?】
陆子凌:“天钥疑似窝藏尸魃,我来调查。”
【不是这个
', ' ')('。】无月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了指脚下,【我问的是,你来姜祀的寝宫做什么?】
陆子凌一时噎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白日时遥遥看过那半张侧脸,便误以为是某个早已死去的人。因着一时冲动便贸然行动,实在是……不够冷静。依这人的性格,这理由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她笑话的,不如闭嘴。
无月等了片刻不见回答,也并未追问,话头一转:【总而言之,你们查你们的,我找我的。聚魂灯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他们问起来,就说我也在查尸魃。反正都在皇宫里调查,顺带而已。】
与其说是顺带,不如说她也察觉到这两件事之间存在联系,牵一动百,不如顺水推舟还能交换线索。
陆子凌沉吟稍许,点头道:“也好。”
两人又各自寒暄了几句,各自怀着心思。临分别前,无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若要联系我,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子凌看了她一眼,未作回应。纵身一跃,身形自墙头消失,无影无踪。
无月寝屋中,姜瑶勉强从梦中那巨大的情绪影响中抽身,顶着两只哭成杏仁的眼眶,仍有种要流泪的冲动,以至于坐在镜前呆怔许久,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才彻底从悲伤中缓和,简单梳洗打扮后便去膳司取早食。他拎着沉重的食盒回房,进门时见无月已经回来了,坐在琴几旁,用绢布沾了特质的药油,细细地擦拭琴弦。
姜瑶一看见她,鼻子又是一阵发酸,他勉强没让眼泪掉下来,把目光移向别处。无月见他这样也有些诧异,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目光又带上几分询问之意。
姜瑶知道她想做什么,但通灵术毕竟时效有限,他既不想再被强吻,也不想再一觉醒来哭成个傻子,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拎着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列出几样菜品,还热乎着。
“你……”他又吸了吸鼻子,嗓子哑得不太自然,“你昨天没事吧?”
无月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摇了摇头。
姜瑶进门时粗略扫过她一眼,没发现她身上多出什么伤痕或是血迹,再一细看,神色间掩饰不住地疲倦。他于是安心了些,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他能感受到无月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没由来有点心虚,干笑着端起一碟面点问她:“要不你先吃点东西?还是先睡一会儿?”
无月既没有对面点露出太大兴趣,也没有起身去睡觉的意思。她比了几个手势,想让姜瑶坐过来。姜瑶放下点心,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无月点头,意思是你没理解错。
“有什么事儿非要我过去啊……”一面不情愿地嘀咕,到底是听话地坐在她对面。
无月微微皱着眉,伸手在他唇角抹下点红,再嗅了嗅味道,眉头皱得更深。姜瑶忽然想起来,今早梳妆时迷迷糊糊的,似乎是打开了一只白瓷小罐,里面那胭脂味道特别香,颜色也特别漂亮,似乎是因为主人特别珍惜的缘故,只用了一点。
“……我不是故意的。”
无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示意他再过来点。姜瑶只得闭着眼把脑袋伸过去,大有上断头台赴死的意思,他脑袋伸了半天不见有反应,想偷偷看一眼,发觉无月不知为何也凑了过来。
太近了。
于是那点胭脂物归原主,半点不剩地还了回去,连带着一点血。
他跳起来退出好几步远,狠狠抹了一下嘴,也不知是羞还是恼,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你就非要这样才能、才能……”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咬牙切齿憋出来一句:“你们七音宫的通灵术,都是这样才能施展的吗?”
【当然不是。】
姜瑶看着她,满腔不知所谓都泄了气,无力道:“捉弄我就这么好玩吗?”
无月慢条斯理地擦着琴弦,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好像在他脑子里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我在捉弄你?】
姜瑶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没了底气:“难道不是吗?”
【是。】无月向他笑了,【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所以想捉弄你。】
如此不按套路出牌,还真是让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办法对这人生气。
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折不扣的烂好人一个,能阻止自己同情心泛滥如海的唯一办法,就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把自己从一个个问题中摘得一干二净孑然一身。他没办法把目光放得长远,没办法把一个人生平种种都了解透彻判断善恶是非,只受眼前的一时挑拨,极易做出不合理的决断。
就比如现在。
当他体会过她曾经有过的沉重,他就清楚自己再也没办法记恨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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