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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t虚妄之火
玄夜多多少少知道烛儿和男人都可以看见不存于凡世之物,今天以前他以为只是混血的特殊能力。
没想到……
他单手支头,银发顺着座椅淌在地上,蛇瞳恢复了冷漠的浅蓝,俯瞰着跪在台下的男人,眼底深处滑过一丝耐人寻味。
异界之眼?操纵亡灵?点燃魂魄?
竟然能瞒过四方神君施展这样的禁术,半妖母族的野心怕是不止自保而已。“没有完整的记忆”?哈,阿墨,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端坐在上方的帝王起身走下台阶,众人立即躬身让出了一条路。
“抬头,看着朕。”
如墨迟疑了片刻,便挺直上身看向帝王。玄夜伸出手探向男人的左脸,半妖躲了一下,最后还是任由他的手指沿着狭长的伤疤覆盖上那只怪异的血瞳。它就像是被强行植入身体的异物,猖狂地汲取着男人的生命和妖气,眼眶四周的血管呈现出一种病态而狰狞的乌青色。
指尖传来的热意让玄夜兴奋了起来。
如墨立即就察觉到了王族突然变得危险而凶狠的气息,战栗着压下反抗和逃跑的欲望。
玄夜的亢奋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魔神的祭品,妖族的异类,逆天而生的畸胎……禁忌、邪恶、堕落,没有王族能拒绝这样完美的猎物。
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在王族面前暴露身份的下场。纤细漂亮的灵蝶们挥舞着绚丽的莹蓝色翅膀徐徐降下,抖落的鳞粉犹如夜色之中的萤火,窸窸窣窣地洒了他一身。他亲眼看着这些被称为北境游星的圣灵们是如何优雅地用前爪隔断他的筋脉,咬开他的皮肤,用舌尖品尝着他的血肉。被鳞粉麻痹的身体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发出无声的哀嚎。
而上一刻,他们还是把酒言欢的挚友。
王族的指甲扎进了如墨的眼眶,血珠从他的面颊滑落。
一半脸如战神般沉稳英武,另一半却如鬼怪般妖异丑陋。
玄夜不得不承认,他对男人的这副摸样很有“兴趣”。体内翻滚着的王族之血叫嚣着狩猎的本能,猎物(“最顶级的猎物”,他的血液告诉他)顺从地跪在他面前,弱点被捏在他的手里,被压下的猎杀欲和施虐欲转化成了对征服的渴望,他体内的螣蛇已经等不及要在半妖的身上标记自己的所有权。
“看在你第一次这么坦诚的份上,朕再信你一回,”玄夜收回了手,故作冷漠道,“你想怎么做?”
如墨咽了口吐沫,把脑海里刚刚成形的计划用最简洁的方式表述出来,“……青焰乃鬼火,人族冒然接近只会被当作燃料。请您疏散大将军府周边三十里以内的居民,同时组织救火队,火焰转红后即刻开始救援。”
“都听到了?”玄夜侧过脸,对着身后的四人吩咐道,“安燃联系颜子渊和西区太守,连城负责组织救火……你,随我去将军府。“
“是。”
众人躬身行礼,风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两人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原地。
出于某种连玄夜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态。他依然保留着那枚从沧溟宫到大将军府前庭的传送符。
宅邸在燃烧。
青蓝色火焰沿着枯萎的月季藤将整个院子包围在火海之中。明明没有一丝温度,却耀眼得仿佛要灼瞎他的双眼。
火焰之中有人在放声歌唱,悲伤的,祈求的,诱惑的,熟悉的,陌生的。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不要看,”一双温热的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王族烧不死,但也会疼。”
“这就是你说的‘鬼火’?”玄夜念了个水咒,水柱却如空气一般穿透了火焰。
“鬼火没有实型,不属于人间。鬼界和人界重合,但互不干扰。能被我们看到说明两界之间的缺口已经打开,”男人面色一沉,“……要尽快找到玄烛。”
如墨闭上眼睛,像周遭探出灵识追踪火势的蔓延方向,路上亡魂的鬼哭狼嚎吵得他太阳穴生疼。
终于,他在府邸北面的院落里找到了一处缺口。
玄烛为什么会在那里?!
“玄烛在剪风院,”如墨的脸色不太好,“我来引开亡魂,你去救她。找到她立即回宫,不要等我。”
如墨随即从怀里抽出一把剑柄刻着修蛇纹章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举到了青年面前。他划得很深,却只有几滴质感粘稠的血珠溢了出来。
“喝下去,”面对玄夜狐疑的目光,如墨不得不继续解释道,“妖血,对你没坏处。你体内有我的血,亡魂们就不敢靠近。”
玄夜楞了一下,他有时是真的搞不清半妖的脑回路,“你不恨我?”
鬼火既然烧不死他,按男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应该巴不得他被全身上下烤一遍。
“算我求您了,陛下?小夜?主人?夫君?”如墨只觉得太阳穴更疼了,“这时候少问几句,您还要不要女儿了?”
或许是因为重返故地,玄夜恍然间发现男人的样貌
', ' ')('、气质都和六年前截然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面部的轮廓更加深邃。凌厉的眉眼因为眼角的细纹多了几分中年人的沉着稳重,两鬓也染上了一丝白霜。
那个他总是需要仰望的玄墨不在了,只剩下眼前这只疲惫而苍老的妖。
如墨见青年没有回答,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手腕凑到青年的嘴边,“我答应了要保护您……唔?”
湿软的舌头舔过他的皮肤,青年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嘘,别说话,”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如墨的,温暖的皮肤和平稳的脉搏终于让他放下了心。
浓密的浅灰色睫毛半低垂着,收敛了帝王之气的眼眸晶莹剔透得如同青色的琉璃。
看到男人惨白着脸闯进议政殿指着他骂娘的时候,他的心情异常复杂,愤怒,郁闷,懊恼。往生香都控制不住的妖兽迟早会是个祸害,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声音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太好了。
因为男人还活着?因为他的如墨还在?因为半妖的意志强大到连他也摧毁不了?
“就……让我抱一下,”他把头埋在半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男人身上特有的竹叶气息,用近乎少年时的语气说道,“我很想你。”
只有在这里,在这个人身边,他才能当回那个被宠坏的小皇子。
怀里的高大身躯却在发抖。
“你在害怕?”他一松手,如墨立即倒退两步捂住自己的脸,“为什么?”
“我……贱奴这个样子乃世间至丑至恶之物,”他能听出半妖声音里微弱的颤抖,“您是王族,贱奴不想脏了您的眼睛。”
玄夜面色一沉。他十七岁在战场上觉醒了王族血统,自那之后如墨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王族的金眸能够威慑妖族,但以如墨的实力不应该如此反应过度。说了多少遍不会吃他,男人还是会既怕他又在私底下悄悄防备着他。
他拉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血色的左眼。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在他眼里简直笨拙得可爱。
“很漂亮啊,”白皙的五指抚摸着眼眶周围乌青的血丝,玄夜的目光暗了暗,“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欠操吗?”
如墨顿时头皮发麻,气得只想往玄夜屁股上来一脚。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一件厚实的大氅裹住,“我暂时解开了你身上的封禁,”青年面无表情地说道,“别死了……我们还有好多账没有算。”
“快去救你女儿吧,”欠揍的小兔崽子!
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如墨硬生生地把最后半句吞了回去。
玄夜走了没多远,就听见风中传来一首陌生的古歌谣。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风的走向变了,青色的火焰在向他的身后蔓延。
低沉的男声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简短的诗句,淡泊中隐藏着转瞬即逝的悲伤。
剪风院依然被鬼火包围,但火势已经小了很多。他压下心中的不安,一边跑一边呼唤着玄烛的名字。
“烛儿?”
“烛儿?你在吗?!”
“烛儿,回答父皇!”
“……父、父皇?”房间的角落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玄夜一个箭步冲上前撩开了纱帐,就看到抱着头哭肿了双眼的玄烛和地上烧焦的麻雀尸体,“我听到……好多声音……好可怕!父皇,烛儿好怕!好痛!”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抱在怀里,“父皇在这里。”
玄烛还以为面前的父皇是临死前的幻觉,直到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才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痛哭起来,“呜呜呜……父皇……呜呜呜哇哇……”
“抱紧父皇,”玄夜柔声安慰着他,同时启动了传送符,“父皇现在就带你离开。”
回到沧溟宫的玄烛依然惊魂未定,小脸苍白得可怜,哆哆嗦嗦地拽着他的衣襟说什么也不松开。
玄夜很是心疼,他也想留下来安抚哭个不停的小女儿,不过……“烛儿,父皇马上回来好不好?”
“呜呜呜哇哇……父皇……呜呜呜……父皇不要走……”
“烛儿,父皇也很想留下陪你,”想起男人好逞强的性格,玄夜就想叹气,“但如墨还在——”
“如墨?阿墨?!”玄夜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公主打断了,“父皇,不、不要……呜呜呜……不要怪阿墨,”她一边抽泣一边磕磕巴巴地说道,“那时候的人……不是阿墨……呜呜呜……阿墨……他没有想杀我……嗯呜……他、他救了我……”
“烛儿?”女儿断断续续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烛儿到底在大将军府看到什么了?剪风院,剪风院……剪风院不是烛儿出生的地方吗?为什么她会在那里?!
玄烛哭得上气不
', ' ')('接下气,半天拼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只能抓着他的衣服不断地重复着阿墨的名字。
玄夜定了定神,摸着玄烛的小脑袋认真地说道,“一会儿澜妃和御医会来给你检查身体,你留在这里这里好好休息。父皇现在要去找如墨,等父皇回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父皇好吗?”
“好。”玄烛乖巧地点点头,终于松开了手。
传送符只能连通大将军府内部,玄夜不得不骑马赶往西城。
夕阳下,足有七八层楼高的青色火焰在猖狂地向四周伸展。大火之中建筑和道路完好无损,但所到之处藤木枯萎、花草凋谢、鸟兽灭绝,就好像那肆虐的青色是以生命为燃料在熊熊燃烧。
疏散工作已经结束,季连城和西区太守颜少谦各自带领一支由数百名宪兵、教廷祭司和术师临时组成的救火队守在警戒线外。众人见皇帝亲临顿时乱了手脚,纷纷躬身作揖行礼。
“陛下!”
“参见陛下!”
“陛下这里危险!”
“陛下,请您回避!”
马背上的玄夜扫了他们一眼,人群便纷纷低下头噤了声。
夜帝长期在外征战,一身杀伐之气不怒自威。暮光为谛仙般清冷高贵的容颜镀上了一圈暖金,长发高束在脑后,黑衣银襟,长身玉立,望向远处的蓝眸却布满了阴霾。
恍惚间在鬼火的中心出现了一簇黑色的火焰,如同奔涌入海的江河一般向四周迅速扩散。
黑焰与鬼火并没有相互抵消,相反,燃烧的鬼火被一一纳入了黑焰之中,没过多久就出现了满城的青火被黑焰包裹的壮观景象。周围不断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还有祭司们跪在地上祷告神灵。
离得近了,玄夜才发现那黑焰一点也不像是火焰。漠然,死寂,辽阔,如同用黑曜石打造的冰山将鬼火尽数封存。
训练有素的战马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季连城只觉得双腿灌了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焰宛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当心!”玄夜冲到最前方,整条街道的土石瞬间碎裂,组成了十米高,百米长的围墙把所有人拦在身后。在火焰撞上石墙的那刻,他仿佛听到了狂风中凄凉的歌声。
轰隆!轰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几声天崩地裂的雷鸣之后,席卷而来的寒风变成了滚滚热浪,赤色的气焰窜上了高空染红了整座沧溟城!
“连城,少谦,”火光映照着玄夜冷峻的侧脸,“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陛、陛下?!”看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火中,季连城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救火!快救火!”
执明神君和螣蛇皆为水神,玄夜念了个水诀便可驭马穿行于火海之中。
他赶到将军府时大门都已经快被烧塌了,他暗骂一声便闯了进去。
“阿墨?阿墨?”玄夜的掌心全是汗,“该死的,阿墨!给我滚出来!”
他施加在项圈上的定位咒显示男人依然在这里,但四下却没有半个人影。原地转了几圈,他才看到地上那件熟悉的黑色大氅,正中鼓起了一个小包。身上的衣服穿得久了,也会沾染他的水系灵气,在滔天大火之中竟然分毫未损。
“阿墨?”他跳下马掀开外襟,就看见一只闭着眼缩成一团的黑鸟。黑鸟的身体正好能被他单手抱在怀里,头上垂着几根微微弯曲的长羽,鹰嘴,燕颔,蛇颈,尾巴有身体的五六倍长,修长的尾羽末端泛着隐约的深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墨的原形。
妖族多是由人世的草木鸟兽修炼而成,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类。难道是因为混血或是魔神寄生的原因?
玄夜蹲下身探了探它的鼻息,确定没事后便用衣服把黑鸟裹成一团抱上马背,“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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