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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翠华寻仙问红梅之纵水
银芒如鞭,擦过广袖舒展,带起一朦胧水雾。
堇色长衫翩跹扬起,却又一道更为阔利的银芒自身前划来,将袭未袭间,绕了个急转圆弧,直抵背心。
风湘陵横琴而起,优雅地一转身,银芒击上古琴,隐隐有裂帛之音。
龙澈然见状颇觉讶异,却略略放了放心,脚下疾驰的步伐因而稍缓。刚刚那一击,并不带丝毫杀气,否则以区区木琴,如何能挡得过?
他只是没想到,风湘陵这琴,可绝非什么“区区”之物。
十指微抬,风湘陵悬琴于空,宛若轻灵舞者,挑拨来回,一缕真气便自那浅浅几个音符带出,迎上再次袭来的银芒利器。
只听满庭韵然,琴曲清浅。却在下一刻,忽闻铿锵之音,声脆如罄击。再看时,那银芒竟已化作闪闪烁烁的光点,宛如星子碎玉。
龙澈然抬手接下一点,握于掌中。
清凉湿润,渗入肌肤纹理,如蜿蜒溪流。
眼见刚刚那些似夺魂利器的银芒,居然只是由这细小的水珠凝成,龙澈然不由在心中大大称奇。
以水为武器,倒是闻所未闻。
“半年未见,‘妙音公子’功力有减无增,却是何故?”
沉冷的声音传来,龙澈然抬眼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出现一女子,深蓝羽衣,容貌端丽,只是一对幽深的眸子仿若万年寒冰,令人望之却步。
此刻,她正立在风湘陵面前,神情倨傲。
“半年未见,珂前辈纵水之术却是越发精妙了,紫某只有自叹不如。”
风湘陵仍旧将琴背至身后,拱手见礼。
那女子默然看了他半晌,方才道一句:“请进。”
说罢也不等他二人跟上,兀自转身离去。龙澈然这才顺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将目光转向这山壁之内的别有洞天。
翠华深渊。
宛若群山环抱的一掊清泉,四周皆为千仞绝壁,中央一座精巧楼阁,回廊百曲,如素白缎带,蜿蜒在不知深为几何的潭水之上。
四面绝壁似四方玄镜,水波潋滟,投射上峭立光洁的灰蓝石壁,时静时动,影接成线,栩栩如画。
龙澈然立于此处,竟仿佛置身真正的清粼深海,闭眼呼吸,氤氲水气拂面,磅礴水声入耳。
滴石,流淌,回音,一方神秘。
“龙哥,翠华主人请我们进去呢!”
拱桥之上,风湘陵回头唤他。龙澈然抬眼看去,那人温和的笑颜在水光闪烁间,越发潋滟空蒙,眉目秀雅。
小弧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诗吟画,景如画,人……入画。
龙澈然好半天才回过神,轻点足尖,凌波而起,平静水面几圈涟漪漾开,转眼已是灵灵几个旋身落于风湘陵前边。
“管账的!你果然没骗本大爷,此地倒是颇有些意思!不过,方才那女子便是你所说的翠华主人珂岐?”
风湘陵微一颔首,向回廊深处走去。
“为何你要唤她前辈?”
龙澈然不解,那女子虽说眼神老成冷冽,但从面貌看来分明不过三十年华。
风湘陵一笑,语气中有明显的尊敬,“十年前,这翠华主人便已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纵水之术在江湖上闻名遐迩,虽说退隐多年,但到底还算我等前辈。何况此次前来本是有求于人,那这礼数便是万万不能失的。”
龙澈然点头称是,突然脑中精光一闪,在猛然意识到某个事实后,怒火腾一下烧起来,指着前方翩然的身影大吼出声。
“管账的!你……你居然骗本大爷?你明明会武功的!武器还是那把奇怪的琴!你……你……”
龙澈然那根手指和他的声音一起都颤抖得厉害。
他堂堂楼大爷,从来只有耍别人的份儿。这次竟然被个相识不久的人耍了,还将自己卖个彻底,说出去岂不让师门那一干人等笑掉大牙?
真是个后知后觉的人。
风湘陵心中暗道,却见他为了此事竟能激动若此,不禁露出颇为不解的表情,“紫某有说过,自己不会武功么?”
龙澈然傻眼,愣在当场。
风湘陵又歉然道:“还是说紫某有什么举动令龙哥误会了?在下赔礼便是,何必如此气愤?”
见龙澈然仍旧不语,那张清丽容颜上,顿时浮起茫然无辜的神色,“龙哥事事身先士卒,紫某纵有武功也施展不出,是因为这样,龙哥才……如此认为的么?”
温柔的话语,温柔的表情,就算有冲天的怒气,面对此人如此态度,龙澈然也只能将它们全往肚里咽。
只是,为何心里突然这般难受?
单从刚刚与翠华主人浅浅几番比划来看,风湘陵身法武功皆称不弱。
原来竟是自己小看了他,却还一心以为这人需要自己保护,真是……够可笑!
风湘陵看着龙澈然又是失落又是自嘲的神情,心下了
', ' ')('然,想了一想温言道:“未告知身份,是紫某的不是,等拜访过那位奇人,紫某定会与龙哥说明。”
龙澈然抬眸,看那人眼中满是认真和忧虑,强自压下心头莫名之感,仿佛不在意地一摆手,朗声笑道:“本大爷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顿了一顿,又撇嘴道:“这么说,刚刚那翠华主人还不是你要找的奇人?本大爷就说嘛——她虽然算得上漂亮,却也韶华渐晚,怎么可能是本大爷喜欢的类型?”
风湘陵见他言语间终于恢复玩笑调侃之意,方才稍稍放了心,也神秘一笑:“龙哥稍安勿躁,美人就在前方,何不与紫某这就上前一探?”
龙澈然连连叫好,忙先了风湘陵径自就向那回廊尽头阔步而去。
他没看到,身后,那原本笑意盈然的人儿,紫眸中暖意褪去,深沉冰冷中透着点点迷茫。
不过是件小事,倒值得他如此挂心?
这人,究竟是太善于伪装,还是……太单纯过头?
第七章翠华寻仙问红梅之冷孀柔
主廊尽头,远远可见匾额之上“翠华阁”三个大字。
进得前门,龙澈然忽然发现,这整个庭院的所有房间竟全是以水上长廊相连,曲折环绕,走势复杂。乍一看去,宛若迷阵。
几名身着碧色纱衣的少女托着水盘在曲廊之间穿行。见到他们二人,皆是不约而同羞红了脸,顾盼之间眼波流转,惹得龙澈然好生心猿意马,急急便要上前与她们调笑一番。
风湘陵却及时拉住他。
“龙哥且慢,这九曲回廊,若无人引路,只怕是要不辨方位的。”
龙澈然显然不信,一挑眉,“有这么神奇?”
风湘陵微笑着松开手:“若龙哥不怕误了与美人相会,大可一试。”
龙澈然撇撇嘴,不置可否。
方才还在廊中的碧衣少女们此刻已到近前,其中一名似较年长,朝风湘陵福了福身,方细声道:“主人与小姐已在水阁等候,请风湘陵公子随奴婢进来。”
一听此语,刚刚还忙着与身边莺莺燕燕打情骂俏的龙澈然分神抽身,不满道:“怎么只请这管账的?你们的待客之道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只听一众少女皆是娇笑,其中一人冲龙澈然眨眨眼:“公子莫急,主人让奴婢带您去正厅,此处香茗可非凡间之物,品茶赏景也是妙事。”
风湘陵闻言心下好笑,没想到才这么点功夫,龙澈然便和这些婢女混熟,言语之间居然如此不拘束。
那年长一些的见状也立刻皱了眉,冲那说话的少女使了眼色,一干婢子们立时掩了嘴噤声,只是仍旧止不住羞涩抬眼。
风湘陵见龙澈然一副仍不满意的样子,只得好言相劝:“龙哥还是莫要拂了主人的美意,待紫某试试看能否请那位奇人出来相见。”
龙澈然瞥了瞥他,眼中淡淡泛起喜色,不过仍装作愤愤然不解气般,猛一甩袖子,跟着先前那少女向正厅方向大步走去。
风湘陵眸中笑意更盛,他可是没有忽略掉,刚刚龙澈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一抹狡猾神色。的确,要让他乖乖任人唆使,怎么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就看待会儿会如何吧!
风湘陵向那年长些的婢女一拱手,“劳烦姑娘带路。”
那女子亦是福了福身,“风湘陵公子是小姐的客人,无须如此多礼。”
碧纱轻转,风湘陵跟上她,偶一偏头,便看见不远处龙澈然正冲他挥手微笑。
水波晃动着映上面容,本应忽明忽暗,却不知为何,他那笑容始终灿烂如阳光,连一丝阴霾也无……
竟似耀眼得有些过分。
风湘陵微垂了眼帘,冲他有礼颔首,又径自向前走去。
一进水阁,他便察觉此处湿润之气较庭中更甚,碧蓝轻纱如幕般垂下,隐隐约约能见到后面四扇屏风,也是水色。
静立少顷,那屏风后恍惚出现两个人影,然后是纱帘微动,轻轻挑开,便见珂岐手搀着一位妙龄少女走了出来。
婷婷袅袅宛如扶风弱柳,一袭水色长裙垂至脚踝,细白的肌肤衬着银质滴坠,莲步轻移间,叮铛似泉水击石之音。
“冷孀柔。”
风湘陵唇带浅笑,似是怕惊扰了这水样柔弱的人儿,言语比往常更加温和。
名唤冷孀柔的少女闻言抬首,水色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惊喜,唇瓣微张,形状娇美,却由那隐带的苍白中,透出她异于常人的特殊体质。
“风湘陵大哥……”
声音如人,娇美温柔,却仿似一阵风,轻易便会飘散。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说话时,双唇竟始终是紧闭的。
风湘陵听着自脑海中直接传来的这一声呼唤,神色如常,且不论他并非第一次听她说话,便是二人最初相见的时候,他也全然没有任何惧怕或者嫌弃之意。
心语术,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承袭了这神秘水之一族的特殊能力,也不得不付出代价
', ' ')('——健康和长寿,对这样一个妙龄少女来说,竟仅仅是奢望。
虽是早已了解,风湘陵心中仍不免泛起疼惜和同情。
感同身受之情。
“冷孀柔,许久不见,你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明知是谎言,风湘陵还是极尽温柔地说出口。
冷孀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水色的眸子泛着些许朦胧,“又见到风湘陵大哥,真好……”
珂岐闻言,已是忍不住心酸,微转头看了看风湘陵,见他眼中虽是温柔怜惜之意,却显然不似冷孀柔那般,每一眼神皆是透出——无法掩饰的潋滟情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罢了!
摇摇头,珂岐扶她坐下:“时隔半年,风湘陵公子突然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风湘陵正了正面色,眸中恢复淡然,默如静池,思虑片刻,方才缓缓道:“确有一事,紫某虽觉冒昧,但思虑再三,无论如何非借令妹之力不可。”
冷孀柔臻首低垂,长长睫羽掩去那瞬间失落的神采,苍白的嘴唇咬出浅浅一道血痕,整个人又如最初那般,怏怏然少了生气。
风湘陵大哥,你,不是专程来看冷孀柔?
“妹妹……”
何尝不懂此番心思,这半年来她已表现得太过明显。珂岐轻抚妹妹如水的长发,望向风湘陵的目光透着一丝隐隐的恳求。
不忍见冷孀柔如此,风湘陵走近她,蹲下身,手指轻触那温软面颊,替她接住睫上盈盈的水滴:“冷孀柔,风湘陵大哥这次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冷孀柔抬眸,疑惑地看他。
风湘陵温柔一笑:“我听说在西南近水之地,藏着一样宝贝,周身水气充盈,带着它,即使身在沙漠戈壁,也能感觉如在江南。”
听他这么说,珂岐姐妹皆是惊讶不已:“这么说……”
“冷孀柔,待我取得这凝菁寒镜,你便可以如愿出谷,如普通人般体会世间美景了。”温柔地握住她手,风湘陵笑容诚挚而坚定。
“风湘陵大哥……”冷孀柔掩着嘴,眼泪终于抑制不住落下。
顺着颊边,一串一串,宛若东海的珍珠,晶莹剔透,一如她这个人——
妆影水下看,月清画眉颦。
风湘陵边温柔地替她拭泪,边轻轻叹道:“傻姑娘……该高兴的事,为何要哭呢?”
冷孀柔摇一摇头,水汽氤氲的眸子波光沁柔:“风湘陵大哥……即使冷孀柔知道……不该有此奢望……但我还是……还是很感谢你,替冷孀柔想到这么多……谢谢……”
风湘陵莞尔,语气中满是宠溺:“你既唤我一声‘大哥’,便知我为你做这些事,也是应该。”
无论再怎么婉转,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已清楚不过。
冷孀柔看着眼前这风华绝代、眉目温润的男子,心中一直回荡着他刚刚那句话。
虽早知自己这番痴心终不会有结果,但此刻,真的懂了以后,竟没有太多伤痛,只觉得释然之余,对那正温柔微笑的人起了浓浓的心疼。
风湘陵大哥,你总是这般善良,总想为他人考虑。却为何,从初见到此刻,你的内心始终都如那深秋的雾天,迷蒙苍凉,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还是……不要再令他为难了吧!
要好好的,为姐姐,为风湘陵大哥,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再抬头时,少女精致的面容上已泛起温暖笑意:“风湘陵大哥,冷孀柔很高兴能为风湘陵大哥做些事,你说吧……”
这初绽的笑容,如经年吐芳的迎春花,惹人心怜,风湘陵见她似终能有所放下,不由心中稍慰,正待开口,却忽听珂岐一声断喝。
“什么人!”
窗外一道人影疾闪而过,风湘陵回身护住冷孀柔,珂岐则扬起一道水鞭,飞身跃出门外。
与冷孀柔对视一眼,风湘陵亦提琴跟了出去。
第八章翠华寻仙问红梅之激怒
“唉唉唉!等等!本大爷不是来跟你动手的!”
龙澈然横笔挡下,却不料那迅疾而来的银芒略一旋转,还是擦肩而过,带掉束于身后的几缕发丝。
珂岐闻声站定,手中银芒闪烁,显然还未放松。
见好就收,龙澈然乖乖立在那儿不动,瞪住随后出门的风湘陵,一脸不满地嚷道:“管账的!你也忒不够意思!把本大爷一人晾在一边喝茶,自己却先跑来与那么个仙女般的人物私会……”
话音未落,便听珂岐一声怒喝:“大胆狂徒,竟敢口出秽语!”
银芒如箭矢,龙澈然险险翻了个身,却不想那银芒回旋一闪,自身后袭来,迅如惊电。
龙澈然这里正要出笔去挡,却忽见已有一道风劲抢先一步,与那银芒相撞,霎时零零碎碎的水滴四散开来。
纷纷扬扬如烟笼雨罩,尽皆落于身前。
龙澈然惊喜回头,果然见风湘陵指按琴弦,眉目含笑,刚刚分明是他出手相助。
', ' ')('“前辈莫要生气,紫某这朋友生性自然,不拘礼法惯了,实则并无恶意。还望前辈看在紫某份上能不与他计较。”
风湘陵一边冲龙澈然示意,让他适度收敛,一边对珂岐道歉。
龙澈然见他如此忍让,虽然心中不满,但也喜得风湘陵这样维护他,便得意地对珂岐投过去一个勉强算是“对不起”的眼光。
珂岐收了银芒,冷声道:“若真是朋友,何必行这偷听之事?”
龙澈然听她语气颇为不屑,又见风湘陵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生怕他误会一般,急得哇哇直叫:“本大爷已经说过了!都怪管账的,这么久不见人,他答应要带本大爷去看美人,若是赖掉,本大爷岂不亏大了?”
风湘陵挑眉,故作惊讶:“龙哥刚刚在窗外那么久,竟还没见着美人?”
龙澈然见他分明还强调自己“偷听”,不觉恼怒:“还敢说?那是被你挡住了!还有,偷偷摸摸哪能看得尽兴?”
珂岐听这二人对话,又仔细观察龙澈然神情,发现这人虽言语放荡不羁,但眼中始终一片明澈清净,方知他对这口口声声的美人,也并未存任何狎昵态度,不由略略放了心。再看风湘陵,他正向她投来征询的目光,珂岐立时便懂了那其中意思,转身进入房中。
当珂岐搀着冷孀柔步出水阁时,龙澈然才彻底看清了这少女容貌。
潋滟波光映上脸颊,衬得那肌肤宛若透明一般,是真正吹弹可破的纤纤玉质。独特的水蓝色眼睛,宛如春日清泉,是从未被污染过的纯净和清澈,一眼望去似能见其同样无尘的内心。
只是,过于苍白了些,少了如花年纪该有的娇艳。
龙澈然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皱眉,将冷孀柔从头到脚来回打量。
“姐姐!”
止住珂岐要护住自己的动作,冷孀柔向风湘陵投去疑惑和胆怯的目光。
知道她久居翠华深渊很少见到陌生人,风湘陵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冷孀柔不必担心,这是我的朋友,名唤‘龙澈然’。”
“原来是……风湘陵大哥的朋友?”冷孀柔闻言方舒了口气,亦是朝龙澈然露出温柔笑容,“楼大哥,我……”语气微顿,又有些紧张地望了望风湘陵,对方眼中正满含鼓励。
冷孀柔面上微红,不由因着那样目光稳定了心神,正要屈膝行礼,却不想龙澈然三步并两步上前,又惹来珂岐戒备的动作。
“珂……前辈,本大爷说你这姐姐可当得真奇怪,看守犯人也没这么紧张的吧?”龙澈然一摆手,完全无视对方右掌中隐隐的水光,“我看这仙女姑娘之所以这么柔弱,就是你整日里限制她行动所致!”
珂岐脸色时青时白,风湘陵则是一脸饶有兴致地听他豪言壮语。
冷孀柔望住珂岐,轻轻摇头,拉住她的手,对龙澈然故意激怒她的行径很是担忧。而始作俑者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旧一脸兴奋地笑道:“看这外面阳光多好,山多青,树多绿,水多清爽!不过翠华深渊终究太小,像个牢笼一般,却不知仙女姑娘有没去过外面?”
去外面?
冷孀柔一愕,神色顿时一片黯然。
风湘陵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冷孀柔水袖一翻,珂岐已然甩开她,深蓝纱衣翩然如蝶舞。
龙澈然甫一听得阵阵涌涛之声入耳,便见身侧池中忽而聚起水幕双帘,高至丈余。四面八方的水滴霎时汇成数十道银芒,都自那水帘之上聚起,直向龙澈然击去。
“看我封了你这张嘴!让你胡说八道!”珂岐声音竟在颤抖,显然已是气急。
这一招,当真是,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风湘陵抚额长叹。
如此,自己也救不了他了。
冷孀柔猛见姐姐这惊烈之势,顿时吓得不轻,忙拉住风湘陵手臂,一脸焦急,“风湘陵大哥,是冷孀柔的错,姐姐是为了我才……楼大哥他只是不知道,我担心……”
风湘陵温柔笑笑,仿似全不在意,又仿似胸有成竹:“没事的,冷孀柔,若我没看错他,此人定有办法脱困。”
冷孀柔闻言一怔。
她没看错,刚刚风湘陵眼里分明有一闪而过的冷色,闪着不名意味的锋芒,如割破夜空的流星,亮过之后,眸底愈发暗沉。
冷孀柔不禁有些怯怯,抓住他臂膀的手也松了下来。
而此时,风湘陵已转而密切注意龙澈然与珂岐,并未发现她的变化。
第九章翠华寻仙问红梅之天下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龙澈然口中笑道,三尺长毫在手中挥洒,灵灵巧巧从容自在,一笔一划,恰恰挡下珂岐从各处聚起的银芒。
水雾散去,点点灰金的气流在空中凝汇,细看去,竟成刚刚龙澈然口中那一“春”字。
笔底龙蛇,走势舒卷,似狂龙醉草。
三人皆是一叹。
龙澈然以笔为武器本就稀奇,现下看来,连武功都是笔尖笔
', ' ')('势,以文为气,以书为印,将己涌真气加诸对方之身,或滞涩他行动,或凝气于毫尖,换守势为攻势。
风湘陵在一旁看着那在空中恣意挥洒,明快翩然的淡青身影,眸底映着他笔下金芒,闪闪烁烁,明明灭灭,辨不清色泽。
下一刻,龙澈然再度以笔之前端迎上珂岐旋缠着接连而至的双串银芒,水沾笔锋,霎时化入一片墨色,龙澈然愈发笑意飞扬,腾身越过珂岐,向冷孀柔的方向飞身而下。
笔尖在空中挥舞时,划过几道墨痕,横撇竖直。似是词中字句,又似是词中景致。
“试向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顿了一顿,龙澈然忽而冲怔然望他的少女调皮地一眨眼,似是鼓励似是暗示。
冷孀柔眼中蓦地一亮。随后跃至二人之间的珂岐,水刃还未击出,便听得那柔柔怯怯的声音在脑中传来——
“烟雨……暗千家。”
烟雨暗千家。
乍闻妹妹这且叹且喜的句子,珂岐一时惊怔,不由顿了手上动作。
失却内力支撑,那些锐利银芒纷纷四散开去,两帘水幕也在下一刻碎成水网,落入渊底。刹那之间,一阵哗啦啦鸣响,洋洋洒洒的水滴如春雨般落下。
薄雾轻掩,在日光亲吻之时,幻化成一带流彩。
龙澈然就站在那朦胧水汽后,冲冷孀柔爽朗地笑。一身简洁的青白衣饰,却是豁达豪迈,丰神俊朗,令人的心都渐渐透射进温暖的光明。
冷孀柔走入未散的水雾中,一时间恍若置身江南烟雨,不禁抬起手来,捧一层薄薄的轻纱,贴近唇边,轻轻的尝,细细的品。
似乎真有,春的味道。
以往在书中读过的江南春景,此刻闭上眼,竟仿佛都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朝与暮,长在楚峰前。寒夜愁敧金带枕,暮江深闭木兰船。烟浪远相连。”
轻叹着念出口,冷孀柔面容上浮起满足笑意,竟是连珂岐都未曾见过的甜美和熏然。
龙澈然这时却没再看她,因为他已被对面那人锁住了全部视线——
风湘陵透过重重雨幕与他对视。
仅仅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紫眸,色彩深了又浅,浅了又深。似是惊,似是喜,似是怨,似是恋,却在最后,仍旧交汇成沉沉的夜色。
那是种魅,是种惑,更是种绝然不肯回头的恨……与痴狂。
为何呢?
从来都是那般淡然的人,为何会对自己露出这么复杂的神情?
看着此刻的他,让龙澈然的心宛如压上巨石,透不过气……那是种,比之初见,更深更沉的忧伤,曾在伊始,就已牵动他许多神魂,许多怜惜,许多胆怯,以及……许多勇气。
似乎连自己这个人,都因着他一颦一笑,而变得愈发矛盾起来。
龙澈然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怎样应对,只得低下头回避风湘陵目光,暗地里还骂自己如此反应委实窝囊。
明明是那管账的在奇也怪也,干嘛要他楼大爷来做贼心虚?
“也许……是我错了……”
珂岐颓然的叹息传来,深紫长裙微微一晃,身形竟有些难言的疲惫。
冷孀柔摇摇头,走向珂岐,挽住她,笑容温馨而柔美:“姐姐是为冷孀柔着想,能有姐姐陪伴,还能认识风湘陵大哥和楼大哥,是冷孀柔的福气……即使真的无法亲眼再见一次外面的世界,冷孀柔此时也觉无憾。”
龙澈然闻言忽而有些不解,方才他在外面偷听,虽已对这心语术知晓一二,却仍旧没怎么弄明白风湘陵许诺寻找凝菁寒镜之事。现在一听这话,竟仿佛冷孀柔是真的……无法出这翠华深渊一般,这又要怎么解释?
不由自主抬头望向风湘陵,对方正含着温文笑意看着冷孀柔姐妹,面上是一如往常的淡然之色,深紫的眸子平静无波,先前的汹涌褪去,不知何时,已不留痕。
这种样子,让龙澈然都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因被水雾迷了眼,才看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不过,也不及细想,他便接收到风湘陵投来的暗示性的一瞥,似是不想让他现在询问冷孀柔之事。
撇撇嘴,龙澈然按捺住满怀不解,心中却已在盘算着,等出了此地,管账的还欠着他一堆事情要说明。
“风湘陵大哥,”冷孀柔歉然地望向风湘陵,“对不起耽搁了这么久,冷孀柔却还一直不知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风湘陵迎着她诚挚的笑容,不知怎么,竟有些无法开口。
真的要将她卷进去吗?
可是……若不这样……
“冷孀柔……”
手紧握成拳,又猛然松开,风湘陵轻舒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想请你帮我探知一物灵息。”
探知……灵息?
龙澈然显然被惊住,忍不住再看了眼旁边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完全没想到这世
', ' ')('上竟真有如此异能之人。
自怀里掏出一块红玉,风湘陵将它放入冷孀柔掌中。
龙澈然瞪大眼看去,只见那红玉似花瓣形状,玉质纯净,无丝毫瑕疵,内中天然的纹理恰如丝丝经络,隐隐约约让人感觉如意象流水。
“此物便是红梅幽瓣。”风湘陵淡淡道。
龙澈然顿时眼睛瞪得溜圆,不由自主惊呼出声:“红梅幽瓣!原来真有这种东西?”
风湘陵眸光一闪,“龙哥也知道?”
摇摇头,龙澈然仍盯着那红玉猛瞧,“刚下山几天,便随处可以听到关于这样东西的传说。说什么聚齐五枚,便可找出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宝物,借此称霸天下。本大爷一听便觉荒唐,故而从未信过,没想到……”
挑了挑眉,龙澈然看向风湘陵,满脸怀疑地接着问:“管账的,你这个东西是真的吗?本大爷怎么觉着……”话未说完又凑近去看,委实还是不肯相信。
风湘陵见他这般玩笑,不禁皱眉,语气也凉了几分:“原来在龙哥眼里,紫某竟与那江湖骗子无异?”
“哪能啊?”龙澈然听出他话中淡淡讽意,忙不迭解释,“只是觉得这事……太过邪乎了些……毕竟哪那么容易就凭一样东西,便能称霸了?若真这么简单,宝物要是让别有心机的人得了,岂不得天下大乱?”
略一沉吟,还是抵抗不住向来过于旺盛的好奇心,龙澈然兀自喃喃:“不过本大爷倒有点想看看……那是个什么宝物……”
看着他又是跃跃欲试又是思前想后的样子,风湘陵笑道:“既然这般好奇,那便找出来看看?这也正是紫某的意思……”顿了一顿,半开玩笑般又道:“至于那天下,豪杰英雄,兵卒草木,若尽皆收入囊中,不就可免旁人作乱?”
“咦?”龙澈然闻言立时瞪圆眼,大叫一声:“管账的!莫非你真想取得天下?”
第十章翠华寻仙问红梅之奇术
取得天下,取得天下……
细细咀嚼这四字,龙澈然心中登时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不由拊掌道:“好一个‘取得天下’!管账的你这话真是说到本大爷心坎里去了!”
风湘陵未料他会有如此反应,不由微愕,半晌之后方才温文一笑:“呵……龙哥认为紫某有这个能力?”
“管账的你嘛……本大爷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潇洒地一甩头,龙澈然两手叉腰,满脸自信地堆笑:“龙澈然大爷我——是绝对有这个实力的!”
说罢又冲风湘陵奸诈地眨了眨眼,“所以,你要不要以后就跟本大爷跑江湖啊?本大爷打了天下分你半壁江山!”
风湘陵闻言越发愕然,唇角的笑都快挂不住。
这呆子,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他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终于失笑,风湘陵挑眉,一副受之有愧地样子,微微欠身:“龙哥果然豪气干云,但紫某确实没这个意思。”
龙澈然疑惑:“你难道不是想借仙女姑娘的能力探知其他四枚的灵息吗?”
“紫某是想找到它们……”风湘陵面露苦笑,轻叹一声:“但目的却是要毁了那宝物。”
冷孀柔捧着红梅幽瓣,看风湘陵忽而神伤的表情,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担忧:“风湘陵大哥……这样做好吗?”
风湘陵摇摇头:“最近江湖上‘邪教’行事愈发猖獗,那幕后之人想必野心极大,紫某担心他的目的便是这宝物,所以,非毁不可!”
珂岐听他语气这般坚定,重又注意看了看那除却玉质上好、玉色纯正,并无其他特殊之处的红梅幽瓣,心头顿生不解:“那宝物须得聚起五枚幽瓣吧?既如此,何不直接毁了这一枚了事?”
风湘陵又是摇头,无奈笑笑:“若能如此简单,倒不需冷孀柔耗费内力了。”
龙澈然不信,抓过那玉提劲一掷,猛听一声脆响,石阶之上已然出现蜿蜒裂痕。
待玉弹回,龙澈然将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却惊讶地发现那物什仍旧浑然一整块,连丝毫毁坏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此玉既包含着如此秘密,自然也不简单,紫某曾仔细观察过,这玉中仿佛残留有真气相护,绝不是一般方法便能毁掉的。也因着这缕真气,紫某才想到,可能借助冷孀柔的力量感知其他幽瓣的所在。”
三人闻言皆是惊诧,不由也对那宝物的传说更多了一丝信服。
片刻之后,冷孀柔朝风湘陵微一颔首,“既然如此,便让冷孀柔试试吧。”
自龙澈然手中接过红梅幽瓣,冷孀柔闭了眼,双手合十,将那玉笼入掌中。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隐隐的水波荡漾之声,风吹裙裾窸窣之声,轻轻入耳。龙澈然屏息注意着冷孀柔神情动作,想仔细看看这古老神秘的探灵之术究竟是怎样施行的。
不过,当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冷孀柔终于睁开眼时,龙澈然才失望地发现,这种奇妙之法,若非本就身怀异能的人,还真真无法做到。因为他刚刚瞪眼瞧了那么久,饶
', ' ')('是现下连眼睛都酸胀不已,也仍旧一点门道都没看出来。
“有点奇怪……”
冷孀柔皱了皱眉,将红梅幽瓣交还风湘陵,方才歉然道出结果:“似乎只能探得两枚下落。”
风湘陵亦是有些诧异,“怎会如此?莫非是受什么影响?”
冷孀柔摇摇头,“也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但可以确定的两枚,似在西南和东方,皆是水气润泽之地。只是冷孀柔能力尚浅,具体在哪里,还是无法探知。”
风湘陵略一沉吟,“西南和东方,近水之地,会否是‘镇水’成都和‘聚火’建业……建业虽说有公孙家族‘聚火’之传统,但那里水气却是极沛,想来亦是相差不远……”这样说着,风湘陵又抬头看了看龙澈然,目光中隐隐有探究之意。
龙澈然顿觉那神情好生奇怪,不由直视他道:“管账的,你干嘛这么看着本大爷?”
风湘陵深深一笑:“没有,紫某只是在想,龙哥不知会否愿意与紫某一道去寻这红梅幽瓣……”
龙澈然顿时来劲,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种事哪里需要考虑,本大爷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
风湘陵微愕,龙澈然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动了些,忙又清清嗓子,向冷孀柔和珂岐正色道:“这般侠义之事,本大爷怎么可能让管账的一人沾光!”
风湘陵见他明明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却仍旧摆出一副匡扶正道大义凛然的样儿,不觉莞尔:“那便这么定了,建业离此处较近,就先去那里吧!”
说完朝珂岐姐妹一拱手,似要作别。
冷孀柔欲拉住他,却在想到风湘陵先前所说时,将伸出的手生生顿在半空,犹豫片刻,又怯怯收回,一双如水的眸子里依恋不舍之意压制不住,分毫毕现。
“风湘陵大哥……这么急着要走吗?”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少女的内心却已是波澜起伏。
风湘陵虽然不忍,却也不得不下定决心。
既然无法付出同等的情意,便不要再留任何希望了罢!
更何况……自己这一具破败的身躯,能撑到何时还没有定数,怎能就这么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冷孀柔,”风湘陵柔声道:“等找到凝菁寒镜,你便能获得,一直想要的自由了。”
一直想要的自由……
是吗?
原本心之所向,是那些渊外风景,是那些四季如烟……却在那一日,邂逅了世间最美笑颜的那一日,似乎连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静静地思念,也成了最为深切的夙愿。
“风湘陵大哥,谢谢你……”冷孀柔温柔地微笑,丁香空结,便换轻愁,是竭力在压抑的离情萦绪。
彼时一别,经日半年光景;此番过后,又待几何蹉跎?
风湘陵亦是懂的,可他已无力许诺一个再会,那种空蒙的期待,只会让幻梦破灭的一刻,更加铸成刻骨的痛。
他连自己的明日都无法预料,又该如何再许一个未来,甚至一个来生?
来生呵……
原只能是镜花水月,一场风凉。
不再多说什么,风湘陵微一抱拳,道一声“保重”,便转身迈出步子。龙澈然马上反应过来追上去:“管账的,怎么说走就走,等等本大爷啊!”
行至九曲回廊的阶梯处,风湘陵忽觉心中一紧,下意识间不由停住脚步。龙澈然本来紧跟其后,这一顿差点一个趔趄栽到他身上。
摸了摸鼻子,龙澈然神情又是不解又是不满:“管账的,你干什么突然停下来?”
风湘陵却未有回答,只是转身凝视着水阁方向,未发一语,久久伫立。
那里,只留给他一个纤瘦柔弱的背影,再没了那般笑靥如花。
薄薄的雨雾该早已散去了罢?
却又为何,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在那水色袖边拂过之处,在仿佛仍残留着重逢喜悦的空气里,隐约闪烁着那样的七色流彩?
点点晕开在微湿的风里,那样一带迷离的虹,如仙子霓裳,如瑶池玉露,如那沧海鲛人,月明珠泪……是少女冰心无声的哀伤。
……
冷孀柔……
看着风湘陵默立的身影,虽然那表情仍旧未有变化,但龙澈然却忽而生出一种感觉,仿佛眼前这总是淡然出尘的人,此刻竟落了满身飞雪……
那些莹白如玉,那些纤柔如梦,都幻化成一肩惆怅,一肩孤寂。
将冷孀柔的神情话语兀自回忆一遍,细细体会间,他突然顿悟到什么,再看风湘陵时,心内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那如水的少女,他是有些同情,有些怜惜的……但却在同时,又有些理不清头绪的释然。
龙澈然觉得自己这种心情,居然隐含着某种很没道理的庆幸,在如今这般情况下,这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恶之极,也……奇怪之极。
“管账的!走啦!”龙澈然一甩手,像要避免自己再去细究心中所想,拖了风湘陵就往回廊上跑。
', ' ')('被他这样突然一拽,风湘陵方才回过神来,却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妥,脑中瞬闪而过一个念头,下一刻已是急急出声:“龙哥!等一下!紫某提醒过你……”
第十一章初探君心论琴笔之解惑
慢了一步,风湘陵未及拉住龙澈然。
结果是,在那些碧衣少女们赶来之前,二人已困于九曲回廊里转了近一个时辰。
而且前半个时辰风湘陵还能平心静气地相陪,后半个时辰他便直接冷眼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某人原地打转。龙澈然因此越发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在这之后的结果是,龙澈然接下来过翠华深渊入口的那条险道时,出于理亏心怯,头一次憋了那么久没敢对风湘陵哼出半个音。
偷偷抬眼瞥一下身边人犹自罩着寒霜的侧脸,龙澈然在心里暗骂自己莽撞,可是这近两个时辰过去,刚刚又才出了险道,怎么说也该消气了才是。
“管账的……”龙澈然试探着唤他。
“……”沉默片刻,风湘陵停下脚步,终于自唇角逸出一丝轻叹,“龙哥不必担心,紫某没在生气。”
“那还摆脸色……”龙澈然小小声嘀咕,却也没敢说出口,只是心内颇有些委屈,不禁赌气道:“你对本大爷隐瞒的那些,武功和仙女姑娘的事,本大爷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自然没道理生气!”
风湘陵见他还记着旧怨,心下好笑:“既如此,紫某与龙哥一一说明便是。”
“那好!”龙澈然踱步到一棵大树下,抱着拳看他,“本大爷就等你说清楚了再走,要是觉得哪里不对还可以再回去向仙女姑娘求证,免得你胡诌来骗本大爷!”
风湘陵愣了一愣,不禁轻轻摇头,笑着走到他身边,也倚上树干,“想必龙哥已能看出来,冷孀柔承袭家族之能,故而需时时补充水气,方能维系生命。而紫某与她相识实属偶然……半年前她因偷偷离开翠华深渊,久而水气不济,恰好被紫某遇到……”
“说得如此简单。”龙澈然一嗤鼻,有些不耐地打断他,“难怪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风湘陵闻言默然不语,眼神却已飘向一边。
“她一直想要的自由……管账的,你真这么认为?连本大爷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了!”龙澈然颇有些不满地摇头,“你说那种话也就罢了,为何连本大爷也要跟你一起遭殃,早早就被赶出来?”
此一句显然的牢骚过后,却是半晌再没回音。
龙澈然疑惑偏头,担心自己是否把话说重了。
“紫某……不懂……”
唇边逸出一声轻叹,风湘陵缓缓吐字。阵风拂过,吹得堇色宽袍扑啦啦作响,斜倚的身子竟显得有些瑟瑟。
不懂?
龙澈然惊讶地瞪大眼,这人竟迟钝至斯?
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到这玉琢般的人儿原来竟是这般纯情之人,龙澈然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刚刚说过的那些话,慌忙道:“管账的你别误会,本大爷不是……不是在怪你……”
风湘陵似这才从刚刚的思虑中回过神,乍看到龙澈然一脸歉然和担忧的样子,立时有些莫名其妙:“龙哥怎么了?”
“啊?”龙澈然一呆,方才意识到,也许对自己刚刚那些话,风湘陵并未产生什么深层考虑,这也因此更让他笃定了关于风湘陵“纯情”的猜测。
心中蓦然升腾起某种亦喜亦忧的奇妙情绪,龙澈然一抬手亲昵地拍拍风湘陵的肩,豁然笑道:“不懂没关系!有本大爷这么优秀的师父在,你大可放心!”
风湘陵更加满头雾水,一双茫然的眸子直直望向他,很无辜,却自然透着些诱人之态,盯得龙澈然一阵心乱。
不由回忆起还未出山门的那些日子,他一直都最受师姐师妹们倾慕,成日里前呼后拥走路有风,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欲将他拆吞入腹的目光,却也觉得十分享受。
可是……
眼前的容颜,被树荫下点点光圈映照,神色宁谧,愈发纯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不禁又想起那种花,出水莲。
龙澈然觉得自己后悔了。
让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被那些家伙虎视眈眈?
光是想想就有些暴殄天物。
“算了……当本大爷没说。”
无奈地叹口气,龙澈然见风湘陵仍是那副完全无害的表情,心下不禁有些发怵。轻咳两声,龙澈然假装正经道:“本大爷还没问完,‘妙音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风湘陵听他终于想起问正事,又暗自猜测那未尽之语定是此人一贯的玩笑话,也不想再寻机深究,顺着答道:“只是个称呼罢了,龙哥其实想问的并非指这个吧?呵……紫某既然欲寻红梅幽瓣,没有武功岂非连自保都不足以做到?”
龙澈然一撇嘴,“谁叫你看起来这般文弱,本大爷会走眼也属应当!”
说罢余光不经意瞟向风湘陵怀中的琴,心头一个想法突然窜了出来,“这样吧……你跟本大爷打一场,本大爷就不计
', ' ')('前嫌原谅你!”
风湘陵没料到他会有此要求,先是讶异,而后细细想了一想方道:“既是龙哥所愿,紫某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龙哥,请。”
抬手一让,风湘陵示意对方先行。
龙澈然亦是毫不客气,迈步向前方空地走去。
同样风采超然的男子,同样卓尔不群的身姿。
风湘陵的身形,翩跹若鹤舞,穿过飞雪烟尘。紫衫悠悠一转,只听几声铮然凝重之音,弦中祭起两道银芒封住龙澈然的上下方位。他的袍袖长卷而出——另一道金芒如经天长虹,绚烂耀眼,直向龙澈然身前袭去。
金木水火土,已出一,文武为副,金上行。
迎上那弦刃的,长毫挽起千万朵青色的花朵,墨意层层铺卷开来,宛若浩荡的长河秋水,然后自琴中倏然而来的、矫若长天游龙的金光便没入其中,消散无形。
笔势收敛的一瞬,又有数声澹澹秋水一般的弦刃反掠攻出,半空中的飞花在古琴的音韵中,被揉碎了吹散。
水火双音,再出二,风湘陵五指齐动,跃然如春燕。
扬臂一挥,灌注内气的锐利锋芒,扶摇直上,而那四下展开的飞花墨痕仅仅只是暗淡了一下,却又忽而被另一层宛如酒后狂草的笔势取代。
弦刃在那重重的覆压下消散,须臾化作无形。暴涨的青金笔势继续一圈又一圈荡开,恍若绚烂之极的霞光缭绕着风湘陵周身。
这一招下去,纯是出于对高手的敬意,不曾留有余地。
龙澈然唇角志得意满的笑意对上风湘陵凝然不动的神色。
卧龙笔醉,封卷一击!
威严的金光降下的一瞬间,风湘陵只是微微仰了仰头。龙澈然惊怔,恍惚觉得那抱琴的堇色身影竟似突然暗淡了下去。
始终周旋在自己身侧如风如刃的冷音也在同时凝滞,尽数缩回按于琴弦的那只手上。
龙澈然一震之下,急忙收手,猛听身前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沉啸,一道血箭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凄艳的弧度……
第十二章初探君心论琴笔之碧落
急急收势的内力撞回胸口,龙澈然忍不住呛咳几声,脚步却不敢稍停,迅速飞至风湘陵身边。
“管账的!你怎么……”
风湘陵摇摇头,抬袖拭去唇边血渍,仍是轻喘着说不出话。
刚刚那一口鲜血,虽实是有意为之,但龙澈然内劲醇厚,如此毫不留情的比试,他也确实受了些损伤。
龙澈然却不知风湘陵真意,只暂时压住心内的惊骇和后悔,强定了心神,一手按上他后背,缓缓以内力助他调息,一手扶他坐下,半靠在自己怀中。
片刻之后,风湘陵终于扯出一丝笑容,轻道:“紫某到底,不是龙哥对手。”
龙澈然对他这话却是全不以为然,“别当本大爷是傻瓜!‘妙音公子’这种名头恐怕不可能来虚的,最初几个回合你也确实让本大爷看出些实力了,现下还说这话,岂不是摆明了想蒙混过去?”
风湘陵盯着他半晌,方才轻叹口气:“这……让龙哥见笑了……”顿了一顿,见龙澈然仍似不满意,便又缓缓道:“紫某因旧伤所致,功力仅剩下三成。平常还不会怎样,但若遇到龙哥这样的内家高手,便有些难以招架了。”说罢,轻轻一笑:“恐怕紫某这样,要让龙哥失望了罢?”
仰头看看龙澈然,却不期然撞进那一双满含心疼的清澈黑瞳。
风湘陵心中不禁一震,低垂了眸似在自我解嘲:“所幸紫某仇家不多,尚且还能保得了身家性命,龙哥不必担心。”
背心处仍有源源不断的沉润之气注入,自四方经络传遍自己周身各处,仿佛整个人都被那种气息充盈一般。
“本大爷哪里是在担心这个?”龙澈然语气说不清是气恼还是无奈,在此刻,失了平常的嬉皮笑脸,竟透出种沉沉的男子气势。
风湘陵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半倚着他胸膛,不禁有些懊恼,微微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别动!气息还未调匀。”耳边低沉的嗓音传来,隐隐带着轻微怒意,风湘陵忽而心神一荡,止住动作,不由顺从地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龙澈然轻吐口气,丹田渐沉,却并未收手,而是轻环过风湘陵肩膀,将他更紧密地拥入怀中。
平常看来就偏瘦的身形,现下更是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如月华般清冷的温度。龙澈然顿时在胸中涌起浓浓的怜惜与心疼,本是想责备的,无奈出口便成了混合着关切的叹息。
“管账的,你不守信,又骗了本大爷一回……”
风湘陵沉默,神情中一片迷茫,怔怔地似在发呆,竟忘记要去推开他。
“受了伤还要逞强,你让本大爷说你什么好呢?”
龙澈然的声音很近,近到几乎要贴近他耳轮,灼热的关怀丝毫不顾他的顽抗,一字一顿都敲击在心里。
为何呢?
一向对己严苛的他,一向不喜人亲近的他,一
', ' ')('向不甘在人前示弱的他……为何现在,以这般柔顺的姿态,偎在一个相识尚不过两天的人怀里?
风湘陵抬起头,凝住龙澈然面容。
潇洒英挺的眉,清澈明亮的瞳,薄而微翘的唇,还有束于脑后张扬随兴的发……
足称英俊的人。
却除了那一身的不羁与狂放,除了这相似的温暖胸怀,除了刚刚那句令人怀念的关切低语——
再没有哪里,像他……
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他借此回忆他……
回忆那个,至爱至恨,却偏偏就因着这样一个相似的拥抱而镌刻入心之深处、纠缠不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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