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故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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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龙澈然疑惑地看向风湘陵,却见他将那人前襟重又拉上,以指摩挲布料的裂纹,神情之间越发笃定。

“这个伤口,是轮伤,齿不平,双轮。”风湘陵终于站起身。

龙澈然仍旧一脸不解,他虽听过这种武器,但却从未亲见,顿时好奇心又起,“管账的,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识得这下手之人?”

风湘陵只是笑笑,衣袂一转,趋步走出房门,在院中从容站定,向四方朗声道:“姑娘几次三番出手相助,紫某感激不尽,还望能现身一见,当面相谢!”

阵风拂过,院中古树婆娑摇曳,更添几分静谧。

无人回应。

但龙澈然凭着内功深纯,显胜许多,便已然感觉到,原本应只有两个人的院中,此刻,多了另一丝偏阴柔的气机。

片刻对峙之后,那树上终于现出一个黑影,身形纤细,“风湘陵公子好耳力!”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淡漠有礼。

龙澈然听她虽然开口说话,却丝毫没有以真身示人之意,便想跳上去将她抓下来,却被风湘陵只手一横,就势拦住。

“姑娘相助之恩,紫某一直感怀在心,只是,你我素昧平生,紫某始终不明,姑娘为何要如此行动?”

那女子轻哼一声,“公子无需知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也不用谢我,帮你是我家主子的意思。”

龙澈然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挑眉,顺着闲闲□一句:“你家主子又是谁?跟管账的很熟吗?”

女子未有回答,像是丝毫不想理会龙澈然的话,目光只看向风湘陵。从那特别的眼神里,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关注,但那种关注中却又隐隐透出些古怪。

“姑娘如若真不愿让紫某猜到身份,想必今日也不会故意等在这里、等到此刻吧?”风湘陵了然一笑,又道:“所以……姑娘是有话要跟紫某说?也是你家主子的意思?”

那女子闻言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半是迟疑半是坚定道:“不是他的意思……我等你只是想奉劝你一句话——”

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宵明,现在是她,竟都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这样想着,风湘陵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语气却是不怒自威的沉稳:“姑娘请说,紫某定当洗耳恭听。”

“……”那女子见他如此“客气”,本来似有许多话想说,到得嘴边却是突然迟疑了。

又是一阵沉默,风湘陵看着她,树影层叠之中,面容模糊不清,但他能约略体察,那游移的眼神里颇有些敌意,却又碍于什么,不敢有所表露。

肩上的伤已开始隐隐作痛,风湘陵按住那里,脚下略有些虚浮。

龙澈然见他如此,本就一直悬着的心这下重又提了起来,冲那女子大吼:“你有什么话就快说!管账的还受着伤呢!”

树上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风湘陵公子受伤了,严重吗?”

风湘陵并未推开龙澈然欲扶他的手,只是淡淡一笑,语含温柔:“无妨,不过是紫某这位朋友关心情切……姑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风湘陵故意在某个地方咬音稍重,他想确认一件事,借这女子的反应,确认某个人的身份。

关心情切?

听到这个词,那树上的身影明显一震,连带着手扶树梢,叶片都发出些簌簌低吟。

“管账的你少来!本大爷哪有……哪有关心……”最后两个字嗫嚅出声,连龙澈然本人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没底气,心虚之余也只能挥着拳头暗道丢脸。可那颊边悄悄浮起的一抹赧色,却无疑将他欲盖弥彰的辩驳推翻个彻底,甚至还更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瞪眼瞧向一边,龙澈然心跳闷闷地加速。

管账的都已经承认本大爷是他朋友,不就是要讲究个义气,说关心也属自然,本大爷干嘛要这般计较?

真奇怪!真奇怪!

不禁又联想起那夜着魔亲吻风湘陵的举动,龙澈然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脑袋里乱作一团,越想越觉古怪,可仍旧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风湘陵和那女子却丝毫没有注意他的烦恼,只是静静地在空气中交接着视线。

月光下,那双深紫的眸子熠熠发亮,但眼神里却是淡若轻烟,如嘲似讽。

良久,一声夹带着悲戚的叹息轻逸而出,终于划破这院中浮荡着的、让人窒息一般、愈发逼仄的沉默。

“风湘陵公子……我等在这儿,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女子语气中难掩的神伤敲击上风湘陵心口,他听她缓缓说道:“请一定、一定不要辜负不该辜负的人!”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恳请你……一定、一定不能辜负他。

果然是这样……

唇角勾起一丝轻蔑笑意,风湘陵拱手道:“多谢姑娘忠告,这投桃报李,也请姑娘转告你家主子——就说……拜君所赐,如今的风湘陵早非昔日可比,有那个能力,不会、也定不敢辜负他送的那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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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优雅地一转身,面向西南方向,面容似笑非笑。

“风湘陵公子……你误会了!我并非什么说客,刚刚那句话也不是主子的意思,只是我自己想说的!”女子见风湘陵转身欲走,显然是急了。

“风花雪月,四时红颜……‘双轮夺命风,逐台寂寞影’,世人的形容可真叫贴切,紫某说得对不对呢……风影姑娘?”

风湘陵又是讥诮地一反问,那女子立时噤了声,却又忍不住出口辩驳:“你真的误会了!主子他……”

似突然想到些什么,剩下解释的话语竟蓦地失了底气。

冷笑一声阻断对方渐弱的挣扎,风湘陵并不回头:“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又与紫某有何相干?至于他那些——从来都未理清过的风流债,呵……更是早已与紫某无关。”

“龙哥,我们走!”一挥袖,拉了犹被那些暗藏玄机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的龙澈然,轻身一跃,便跳出院墙。

半晌的静默之后,树上人影终于也落了下来,悄然向同样的方向离去。

偏僻的深院重又沉入一片寂寂。

浓稠夜幕下若隐若现的背影,被风带起一角瑟瑟衣袂,苍白萧索,凄凉落定,仿佛要在那里永恒地站着,消磨掉孤鸿一世——

匆匆一见经路遥,何以萧郎变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先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啊~~琴儿最近有点忙,更得慢了,希望亲们能谅解~~非常感谢!于是下面会有原创人物出场~~~就当粽子吧~~~希望玩过游戏的亲们不要觉得太雷~~(*︿__︿*)

第三十七章云暗梅残是故人之神弈

夜色有些暗沉,迷迷蒙蒙的雾气蒸腾飘浮,让本就昏黄的月晕更加笼上一层厚重的纱帐。

人间四月,山中芳菲。

幽幽的花香在夜风中穿梭,已是极淡极浅,几不可闻。

一个白色的身影面对几株梅树站着,树枝遒劲苍老,蜿蜒曲折,树梢的叶片也是自然卷曲,在淡淡的光亮底下,微微泛黄。

那人似抬起手,去触身侧枯梅,枝上那一片叶子。

只稍稍碰到,便零落而下。

沉沉的叹息传来,明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此刻竟显得那般苍老,和着这院中形态诡异的梅树一起,竟觉如夜魅般让人无端生寒。

似是起了风,梅叶又早落几片。

终于不忍心再看那虬秃残枝,收回手,却并未垂下,而是伸至襟前,取出挂在胸口的一支玉箫,通体纯白,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比玉色更甚,苍苍如透。

缓缓送到唇边,却是顿住,半晌也未能吹出一个音节。

然后,不舍地放下,重又小心收进怀中,那位置,与心口相贴,玉箫沾染上深夜寒凉之气,就这么透胸而入,宛如针扎。

男子微微偏了偏头,语声如叹:“回来了?”

早已料到迎接自己的必定仍是这句话,那纤细的黑色人影却还是稍稍怔了怔,方才走上前,在那白衣人身后几步之外站定,姿态恭谨,“主子。”

低垂着眼,风影掩饰住自己的忧虑。

每一回,梅花季节,她这主子都会在树旁站上许久,直到花叶落尽,仍旧日日徘徊,不肯离去。

那个人,当真如此重要?

淡淡的声音打断思绪,她听他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风影紧了紧手中双轮,低声回答:“他似已达到目的,只是受了点轻伤。属下一路跟着,看他平安进入洛阳。”

男子的声音微顿,掩不住忧虑之情:“又受了伤么?”

为何……总也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风影心中一痛,黯然垂眸:“属下保护不力。”

“不……”白衣人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风儿,你已做得很好。以后,可以不必再为此事奔波了。”

“主子!您这话是……”女子惊呼,却在触及那愈发显得颓然的背影时,蓦地便明白了许多,迟疑道:“主子……已经知道了?”

知道她擅自说的那些话,知道那个人是如何回答?

莫非……他刚一回来,未曾歇息,便立即动身赶去了那人身边?

一阵沉默,男子没再出声。那一袭衣衫在暗淡的月色下,惨白惨白,竟仿佛就挂在一副骨架上,连一丝生气也无。

“属下知罪,请主子降罚!”风影单膝跪地,清脆的兵器相碰声传来,她已将双轮放在地上。

杀手的命,在随身武器中,一旦脱手,便是放弃了自己的命。

唇边逸出一丝叹息,白衣轻晃,那男子终是回过身,将她扶起,温声道:“何必如此?我已说过,不是你的错。”

借着那力道,风影终于敢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人。只是,就一眼,便再也无法直视,仅能靠急急侧过脸,方可避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逼出她最脆弱的一面。

她是杀手,即使那只是遇到他之前的过去,但早已习惯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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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的性子,已让她不能容许自己脆弱。更尤其,她的脆弱对他毫无用处。

可这一回,却是真的,很想逃避,无法再看——

那原本俊美飘逸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成了如斯模样,竟连那眼中密布的血丝,颊侧惨然的苍白,都无法掩饰那已然透入骨髓的绝望。

这样的人,明明还活着,却好似,已经死去一般。

紧紧揪住胸口衣料,风影仿佛能感受到,那已让眼前人失去知觉的心疼,“主子……”

艰难唤出声,她好想求他,求他振作,可她知道,这根本毫无帮助。她能为他做的,也惟有那一件事而已。

“属下会继续跟着风湘陵公子。”

听她这么说,白衣男子也只是摇摇头,柔声道:“风儿,若一定要报恩,你所做的也已经足够。当初我之所以救下你,本就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寻常人的日子。毕竟这江湖险恶,不适合你。”

“不!”拾起地上双轮,风影坚定道:“属下替主子做事,本就不为报恩,而是心甘情愿,主子若要属下离开,属下宁愿一死。”

说罢刃光一闪,轮沿划上颈脉,却听铿然一声,双轮脱手,旋转着擦过梅林边缘的梅枝,切入不远处一棵古树,落木潇潇。

男子收了手上劲道,摇摇头:“若你执意如此,我也无法拦你,但是风儿……你该知道,我为何总不用‘影’字唤你……影幻旧尘风自在……你们四个,总有一日,该有自己的人生。”

女子垂眸,忽而心中微涩。

影幻旧尘……风自在——是希望她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中,做风一般自由自在的人……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早已习惯他的温柔,总是用那样充满暖意而平等的关切,提醒着,他不会是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未来。

是呵!早已习惯……

若非早已习惯他对她们从不吝啬的怜惜,恐怕这句话又会让自己陷入妄想之中吧!只是,现在不会了,在见过那个人之后,便再也不会了。

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的,也只有那个人。

可是为何呢?

为何看起来如此深爱,如此放不下,却总不肯去见一面,总要一个人吞咽苦痛?

她不明白,也无法去问,因为没有立场亦没有资格。

抬起头,对面男子已背过身,仍旧对着丛丛枯梅站定,手指轻抚过那条刚刚被轮刃擦过的梅枝,专注而细腻的动作竟仿似在抚触心中挚爱。

可是,他都忘了,为阻止那擦伤,自己手背已然添了两道深深血痕,从月下看去,森然的白骨都隐约可见。

疼么?

心疼至斯,身疼奈何?

不忍再看,风影低垂了眼,知道自己再站下去也是无益,便身形一闪,重又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半晌,那始终静然而立的白衣男子终于逸出一丝轻叹,身影在风中瑟瑟,七分苍凉,三分绝望。

“不会辜负我送的这份大礼么?”

“湘儿,你竟已恨我至斯?也罢!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能怪你……”

“若非我始终放不下这所谓‘正道’的身份,若非我贪心地……想在不失去什么的情况下,同时拥有你,若非我的疏忽大意……当年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湘儿,若是我如今死了,你心头的怨恨是不是就会少一分?你是不是就能,不那么难过?”

“如今的我,是否还有这个资格,奢求你的原谅?”

“真是可悲呢!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被你恨着,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感觉……可是,你一定不愿如此便宜我吧!一走了之,终究太轻松,太不负责任。”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决不让当年风过耳之事重演!然后,神弈的生死,便完全交由你处置!”

“只是……无论你是否还信我,有一句话,但愿到那时,还能来得及对你说……”

苦笑着摇摇头,神弈忽而想起跟风湘陵共度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时的他,还是他的湘儿,对他全心信赖,对他毫无保留。

那时的他,将真心放入自己手中的那一刻,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那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失却光华。

那时的他,是那样一个玲珑剔透冰清玉洁的人儿。

……是自己,毁了那样的他!

暗处一角树后,随风飘起的白绸裙,轻纱曼舞。冰冷而精致的容颜被嫉恨扭曲,十指刻入树皮,指尖尽折,残蔻殷血。

台哥,那个人伤你至斯,你竟还能如此袒护?我……绝不允许,他得到你的心,却不去珍惜!

绝不允许!

外章之一堪薄红颜惜水仙之心语

或许是因为自小便住在翠华深渊,一步都没离开过的原因,冷孀柔从来都不曾想到——

这世上,还能有一处地方,如此美丽。

饶是她曾遍读诗书,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外面的世界;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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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翠华深渊,本就为一处人皆向往的世外桃源……她也依然觉得,那处地方是她见过最美的地方。

那些梅花,如纷繁的冬雪,虽不及雪三分白,却比之更多了一段缠绵的幽香。在那个微寒的季节里,开始第一批的酝酿。

含苞、吐蕊、绽放、凋萎……

最后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如故,唯有香。

冷孀柔就在那样的地方,遇到那样一个浑身都仿似散发着……亦梅亦莲高华气韵的人,那样一个,堪与群芳媲美的人。

彼时,她因察觉到近处跫音而惊慌失措,丢了姐姐送她的,最珍贵的发簪。然后,她躲在树后,看他拾起那枚发簪。

那一刻,她望着他,头一遭体会到,什么叫,心如鹿撞。

可是……她看不清那个人的心,它好像十分柔软,又好像十分坚硬,却是浸没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教她看不清,猜不透。

这也是心语术头一回,在潜意识里发动,但却还是,没能读懂他。

她读不懂他,也有些读不懂自己此刻的情绪。

所以,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那枚发簪,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姐姐所赠,千金不换。又如何能,因着自己这一冒失,而白白丢掉?

壮着胆子,冷孀柔从树后走了出去,捂着眼睛,数着步子,她走得很小心。

姐姐曾告诉过她,翠华深渊之外的人,都戴着面具,都心机深沉,在动荡的江湖风云中,只会尔虞我诈,只会勾心斗角,只会生杀血戮……

这也是“纵水”,在声名大震以后,却突然匿迹隐踪的原因。

冷孀柔懵懵懂懂,虽无法有所亲身体认,却也一直在心底坚持姐姐的认定。

可是……这世上,有那么漂亮的一张面具吗?有吗?

“什么人!”

颇有些冷淡的嗓音传来,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冷孀柔心头慌张,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耳边溪水的声音流淌,清清浅浅。少女忍不住逸出一声低喘,脚踝似乎扭伤了,稍微一动,便有丝丝疼痛窜涌而来。冷孀柔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弥漫眼眶。

“我……我不是故意要闯进这里的……我……对不起……”幻入脑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少女垂着头,任那两串珍珠滴落在地,渗入石缝间,泥土里,化成一些湿润的痕迹。

“心语术?你是神秘水族的传人?”

头顶略带些惊讶的嗓音传来,冷孀柔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慌忙捂住嘴巴,急得连眼泪都全部缩了回去。

他会讨厌吧?

一定的吧……任何人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都是会讨厌的。

其实不仅仅是只能呆在翠华深渊,她住在水阁,深居简出,除了姐姐,从来都不与外人接触。

在那次偶然遇到一位侍女,不小心说了话之后,她便看到那人脸上明显的嫌弃和憎恶。

世人都说,水族传人有特殊能力,该是为人所称羡的。

可是,嘴上所说,与心中所想,又能有几分相同?也正因为如此吧,谁又会愿意与那样一个人亲近?

即使她温柔善良,姿容秀丽;即使她安静端雅,惹人怜惜;即使她还是水族传人,享有浮名……

但只要她会这心语术,又有谁愿意,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他人眼底,甚至是让那些经年的黑暗见了阳光?

没有人愿意接近那样的她,就算她可以操纵心语术,可以避免去窥探别人的心声,也没有人愿意对她笑,对她温柔,哪怕是……分毫的怜悯。

只除了姐姐。

“你……你能把簪子还给我吗?它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冷孀柔鼓足勇气抬起头,她必须要更勇敢些,才能保护自己珍爱的东西。

所以,她已准备好接受各种各样伤人的目光,无论怎样,她都能承受。

只是……

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可能——

他会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清丽面容,看着她眼中倔强的星光,虽然微小,却映得那一身柔弱气质忽而变得坚定异常。

那种眼神,为己所爱而努力成长的眼神。

似曾相识。

于是,他微微地笑了,如满庭春临,如秋阳温煦,如一切神采都聚之其间……他的笑容,令天地增光,日月失色。

那样的一笑,冷孀柔只觉得揪住胸口,都是甜蜜过后的心酸。

他蹲下身,将簪子放入她手心。

郑重而珍惜。他愿意为这女孩的愿望,为她眼中某些受伤的情绪,做出珍而重之的表示。

“拿好……”轻柔地冲她一点头,他笑意中不减温暖:“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别再轻易弄丢了。”

语重心长,像是说与她听,也像是说与旁的什么人听,抑或是,说与自己听。

她怔怔地看着他,清水般的眸子里还蕴着些遗留的波光,“你……”

他却淡淡一笑,“风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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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孀柔有些不解,微微偏了偏头,神情纯净而可爱。

他于是越发笑得温馨,“风湘陵,这是我的名字……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少女颊畔立刻飞起红霞,清粼粼的眼底都是无法自禁的光彩。整张脸庞就如一朵带露的丁香,清丽委婉中,别有一番动人愁韵。

她仍旧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冲她微笑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体会到十六年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愿意相信他。

“紫、风湘陵大哥……”红着脸低下头,少女收紧手中发簪,羞怯地低声道:“我叫……冷孀柔。”

“冷孀柔?”风湘陵温柔一笑,眼中流露赞赏:“很适合你的名字。”

这是显然的夸奖,冷孀柔觉得脸颊越发烧得厉害,生怕他会发现她的窘况一般,将头垂得更低。

如此未加掩饰的紧张反应,风湘陵自是看得出来,于是想了想,便又柔声问道:“冷孀柔,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这样一个似不经意问出的问题,果然让冷孀柔觉得轻松了许多,也微微抬了眸,小声回答:“我一时找不到水源……听到这里溪流的声音,才过来的……风湘陵大哥,你……”

犹豫一下,冷孀柔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进来这里?”

因为你发现冷孀柔时的那句话,很冷硬,完全不像现在的你。就像是……守护的圣地被人随意踏足了一般。

风湘陵闻言微愕,神情有些许不自然,随后是刹那的黯淡,却都只一闪,瞬间便又恢复了那样温婉的笑容。

“不是,你无需觉得自责,我只是有些吃惊而已。”

冷孀柔没再对风湘陵使用心语术,她因信他,而更加不愿用这种方式,所以,她没看出他的变化,只是终于放心般,羞涩一笑,说出自己心底的由衷赞叹,“风湘陵大哥,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呢!冷孀柔很喜欢!”

风湘陵见她眼神晶亮,沾染上快乐的脸庞透着些霞晕,让人不忍心拂去,“喜欢的话,便多待一会儿吧,这里溪水的湿气应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冷孀柔惊讶地抬眸,她没料到他居然看出自己体质特异,可是,与他的眼神相对,她只感到他淡淡的关怀与怜惜,竟无半分看轻之意。

刚刚听她心语术时,也是一样。

心头就这么涌起强烈的感动,冷孀柔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可姐姐一定担心了,冷孀柔必须……马上回去。”

她觉得舍不得,才短暂相识,她已感到与他分离是种不同寻常的难过。

风湘陵看出她依依留恋的心思。这名少女,有着最纯真和天然的情感,仿佛从来不知掩饰为何物,从来都这么容易就泄露心中所想。

而自己,在那人面前,曾也是这样。

虽然总避免不了习惯,总会带着算计,带着百转千回的心绪,哪怕是真情,也有所隐藏,也从始至终,谋划得精细。

忽然很想,好好爱惜这样一个剔透的人儿。尽己所能,让她多些快乐。

“没关系,”他柔声安慰,“我陪你走一段,送你回去。”

冷孀柔顿时惊喜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瞅着风湘陵,那里正泛着纯然的快乐,萌动的羞涩。

“不过……”风湘陵笑着眨了眨眼睛,“在那之前,得把你的脚伤治好。”

冷孀柔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刚刚是扭伤了,下意识微微一动,还是疼得厉害,这样根本没办法走路。

“有巾帕吗?”

正自皱着眉头为难,她却听他这样问,于是不由起了疑惑:“风湘陵大哥,只是扭伤,不需要包扎……”

风湘陵却笑了一笑,“不是包扎,有没有?”

冷孀柔虽仍旧不懂,却还是依言从袖中取了丝帕,那上面用冰蓝色细缎线绣着水仙,三两朵清雅别致,颇有些闺情闲趣。

风湘陵接过,果然并未向她脚下缠去,却是两手一抬,围上自己的双眼。

“风湘陵大哥?”冷孀柔见状愈发不解。

风湘陵却是唇角微勾,“冷孀柔不要动,否则我可找不到方位了。”略略一顿,他将手试着朝冷孀柔受伤的右脚踝处探去,动作极为小心:“毕竟是女孩家,还是慎重行事的好……接骨会有些疼,忍着点。”

冷孀柔却是完全呆住了,他为他的珍惜而感到幸福,也为这明显出于礼数的考虑泛起难言的感动。

他是真的,珍视她。

除了姐姐以外,这世上,第一个珍视她的人。

冷孀柔看着风湘陵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微勾的唇因少许紧张而抿紧,看着他乌黑如缎的长发从后披散下来,她不由回忆起初见时,他微笑,那绝世的风华。

脚踝处一瞬间袭上的剧痛仿佛都算不了什么了,冷孀柔只觉得,胸中暖暖,眼角又有些瑟瑟。

“……怎么哭了?疼吗?”关切的声音传来,风湘陵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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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她微微的颤抖,可若是疼的话,分明应该在接骨的时候尤甚。

“风湘陵大哥……”冷孀柔不知该怎么说,“我……我只是觉得……好高兴!”

风湘陵闻言一愣,随即唇角微微翘起柔美的弧度,手下仍旧为冷孀柔细细按摩脚踝:“傻姑娘,高兴的话,是该笑的,怎能哭呢?”

溪水潺潺地流着,冷孀柔在这样宁谧的氛围里,听他这样说着。

高兴的话,是该笑的……

可是为什么……风湘陵大哥,为什么你的笑容,时时透出那样的感觉?这一刻,并未使用心语术,但她似乎觉得,自己已感受到了某些隐藏颇深的东西。

为什么呢?为什么如此温柔的人,内心却充满了寂寞与哀伤……

看着这满树的梅花。

冷孀柔脑中仿佛能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

堇色衣衫的人,站在梅树下,花雨纷纷坠满肩头。

一挥手,雪白的花瓣就顺着衣袖滑落。

可那另外一些,重又坠了下来,肩膀上,仍旧是满满的雪色,还有那些,无论怎样,都褪不去的幽香。

沾衣,沾人,还沾上些浓重又疏淡的愁绪。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堪薄红颜惜水仙”是冷孀柔番外系列,以后还会有神弈系列、龙澈然系列等等……

外章之二不如不遇倾城恋之相许

那一日……

在风湘陵过往的生命中,曾经是最美好的日子。

借着暮色掩护,他从一片觥筹交错的堂皇大厅里逃离,骑上驾雾,一路疾奔,一路雀跃,他要去一个地方,在落仙谷最僻静的花园,在月夜的最深处,在有他等待的一隅。在那里,他可以褪去那疏离的面具,表达出最真实的喜怒嗔怨。

下了马,放驾雾自己回去,风湘陵轻巧地绕过一片树林。

夜是那样突然间不说话了。歌舞升平的白日早已远去。窸窸窣窣,是足尖踩过什么的声音。那种雪白的色调铺展整个岚隐溪畔,在堇色衣袂拂过的时候,便如昆山玉闪烁青紫的光华。

风湘陵在梅花树下站定,岚隐溪水波潋滟,月下映出他的影子,披散如云的长发,蝶舞一样翩然的身姿,面向婵娟,看不清那隐藏的心思。

一阵风过,有流水清凉的气息扑面。

风湘陵胸前的血玉突然跳跃着燃烧着鼓噪起来。

风卷起涟漪,有蓝色的波纹微微震荡,先是散开,再复平静,水面多出一个身影,被岚隐溪染成深深的颜色。

蓦然回首,仍如初见——

那样潇潇洒洒出尘脱俗的胜雪白衣。

那样一个男子。

不同于风湘陵温柔静雅的美,他霸气俊朗,宛若神只。

“湘儿,十八岁生辰快乐。”

一手抱琴,他眼中的笑意璀璨如星子。

“神弈!”

风湘陵伸出手,月下莹白的掌心纹理交错,好似树的年轮,转过一圈,又是四季。

“没大没小!怎么不叫‘神弈大哥’了?”假装摆起架子,却仍旧伸手回握,将少年拉近自己身边。

狡黠一笑,风湘陵予以还击:“不过差几岁而已,早就不想叫大哥了!更何况……”状似正经地轻咳一声:“今日生辰已过,紫某也算年纪不小,神弈兄若还要让紫某唤大哥,岂非倚老卖老,太过小器?”

说罢眼波一转,尽是慧黠调笑之意。

是呵……昔日只觉得明净得宛如白莲般的少年,如今已长成十八岁的年轻男子。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不媚不妖却又惑人心弦的绝代风华。

但,即使他已长大,在他眼中,却只有愈发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仿佛仅仅多看一眼,也是亵渎。

那已然变了质的情感,在这下定决心的时刻,是否真能,说出口?

抬手轻刮了刮他鼻梁,神弈眼中满满宠溺:“湘儿,你总能说得有理。”无奈地摇摇头,随即郑重地将怀中之物递到风湘陵手中,“这是礼物,看看可还喜欢?”

惊喜地接过,抬手轻抚那闪烁光泽的琴弦,再以指轻挑,声脆而清亮,如幽幽深谷一点跫音,余乐飘渺,琴韵悠长。

“好琴!”即使遍赏琴中高士,风湘陵仍忍不住赞叹出声,“它叫什么?”

神弈深邃的眸子凝住他笑靥如花:“不问旧名,湘儿,既已送你,便自当由主人赐名了。”

夜风如醉。满树梅花。

纯白色的花瓣柔软地落在地上,落在二人身旁静静流淌的纯色溪水中,漂流到未可知的方向。

“梅花落……”风湘陵忽而一笑,望向神弈:“此情此景,便叫‘梅花落’,如何?”

神弈点头,却在下一刻,眼中笑意顿时凝固。

他看到那只细白的手轻轻拂过古琴肩颈,似是突然感受到什么凸凹不平的刻痕,顿了一顿,便试探着将琴身翻了过来。

神弈闭上眼,耳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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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总能令他心醉的声音娓娓念来——

“曾记想,落仙别苑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梅墙,不辨花丛哪辨香?”

心中一动,风湘陵抬眼看他,又重复喃喃:“不辨花丛哪辨香……”

深眸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风湘陵终于低垂了头,叹道:“神弈这琴,当真是送给我的吗?还是说……本要给哪位红颜知己,却送错了地方?”

脑中嗡鸣,看着那猛然背过去的堇色身影,胸中漫溢的怜惜再也克制不住,上前拥住那瘦削的肩膀:“湘儿……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你会骂我荒唐也罢,骂我无耻也罢,这些心意,却一点都不曾假过!”

“湘儿……这阙词,本就是写给你的,或许只是奢望,我也想,求你对上下阕,了断我这肮脏的心思!”

怀中人身子剧震,似要挣脱,神弈立时一阵绝望,更加紧密地抱住他。

不想放手,不想终结,不想最后连他的笑容也看不到……即使只是幻梦,也想有这么一刻,自己是真实地拥他在怀。

“神弈……”轻轻一叹,风湘陵的声音竟隐隐透着愉悦,“先放手好么?你抱得太紧,我快喘不过气了。”

神弈一愣,不自觉松了手,脑中犹未反应过来,风湘陵话中那分明是纵容的意思。

略施小计,终于逼出他真心,风湘陵眼中得意的笑愈发调皮,但神弈正被他此时态度惹得忽而欢喜忽而疑惑,神思恍惚间,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同样聪明的人,有时候得看,谁比较能忍耐。

风湘陵心下窃喜,低垂着头,微晕的双颊掩在那一缕青丝的暗影中。

转身席地而坐,紫身凤尾的古琴,似有若无的冰弦,伴着他轻盈的指尖舞蹈,夜风鼓起那堇色的袍衣,内里细软的棉绒温温暖暖,有清香的味道铺展。

起音缓缓,落音缠绵,如风住沉香,如还羞欲语。

不过,并未像往常那般,韵那古琴高格,闭眼自聆,而是跳跃着灵巧指尖,却将一双温柔的眸子,微微抬起,婉转带些明慧地对上他。

一阵风吹过,原先只有淡淡琴音的空气里缓缓飘出清雅的箫声。挟着溪水之气,忽如卷云层层绵绵,忽如梅瓣阵阵纷纷,忽如空谷一双幽兰羞涩绽放,忽如夜幕一带银河静静流淌……

琴箫缠绵,缱绻相依,和这一曲……长相守。

最后一个单音落定,放下唇边玉箫,神弈缓缓走过去,坐在风湘陵身边,那宛若钟鸣鼓乐的心跳,正呐喊着近乎溃堤的狂喜。从未想过,自己这般绝望的感情,能有得偿所愿的一日;从未想过,这样明媚的人儿,竟能将如此纯净的一颗心,给了自己。

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那月光下如温玉般的脸颊,感受到他肌肤轻轻摩挲自己掌心的亲昵,柔顺而依赖,宛如撒娇的猫儿。

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在溪水滋润的空气里晕染上几分魅惑的光泽。

胸腔满盈的爱意再关不住,冲破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桎梏,倾斜而出。神弈的吻终是轻缓地落了下去。

因为紧张,也因为期待,风湘陵紧闭的双眼,纤长睫毛微微颤抖。

梅花落跌在一旁,漾出浅浅几声吟哦。

风湘陵的手缠绕上那宽阔的肩膀,青涩而稚嫩的回应,让神弈心中的疼惜与眷宠都不知该如何表达。

直到刚刚,他还在以为,是风湘陵的善良,让他包容他;而直到此刻,他才得以真正体会,心上人热情而毫无保留的爱。

他亦是……深爱着他。

心中雀跃难耐,唇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似要完全掠取所有般,每一丝甜美都不愿放过,直至风湘陵剧烈起伏的胸膛开始泄露内心无措,神弈方才明显感受到自己已然失控的想望。而风湘陵却仍旧紧紧贴合着他,丝毫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抑或是,他还太过单纯,根本不曾察觉。

“湘儿,停下……我不能……”唇间逸出沉沉喘息,神弈勉强撑起身子,将风湘陵拉离自己。

月下,那满溢醉人酡红的面庞蓦地泛起一丝苍白,贝齿轻咬的唇瓣,艳色微肿。沉默半晌,风湘陵终于涩然出声:“为什么不能?难道终究因为,我是男子,比不得你那些红颜知己?”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提及这“红颜知己”四字,神弈忽而心中恍然,不禁泛起甜蜜,轻捏了捏他因赌气而微微鼓起的可爱脸颊,“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这与她们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因为……你太重要,我不想伤害你。”

“为什么你会伤害我?”风湘陵反问,“神弈你……向来是那么有自信的一个人,何以便如此肯定地认为,自己会伤害我?”

神弈闻言顿时有些尴尬,自己虽因某些缘故而称得上经验丰富,但风湘陵固然聪慧异常,对这方面的事也知之甚少,自己要如何跟他解释这种种顾虑?

似是调侃,似是自嘲,神弈笑道:“湘儿,你难道不知,我面对你的时候,便连平常一成的自信都发挥不出来?”

你太过美好,而我,纵然看来洒脱,却也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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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俗人。

我只想好好呵护你,湘儿,你懂吗?

神弈其实远远低估了风湘陵察言观色的能力,虽然在他面前,风湘陵总以最天然的性子相待,不想对他耍心机,但现下,看见神弈这般忽而窘迫忽而懊恼的样子,饶是他从不懂那些风月场上的事,也能猜得一二了。

“神弈,我不怕,即使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伤到我,我也不怕,只因是你……”风湘陵倾身吻了吻他,眸中柔情似水,“是你,我愿以全心信赖。”

神弈完全惊住了。

对面的人儿轻抬手,缓缓解开腰间丝带,叮叮咚咚,坠玉轻击之声在夜中低吟,那堇色的长袍顺着纤细的肩膀滑落,雪白里衣在莹莹月下散发光泽,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项掩在墨玉长发之间,隐隐约约的芬芳与梅花香味缱绻融合,这是种让人窒息的诱惑。

“湘儿……”艰难地别过眼,神弈强定心神,欲要替他拉起外袍,却被一只温柔的手覆住,握紧,制止其继续向上的动作。风湘陵摇了摇头,将神弈的手引向自己瘦削的肩膀,透过薄薄的绸缎,感受那微凉的温度。

抬眼,神弈重又望进那一双沉静的紫眸,里面百转千回的情意,宛若层层绽放的睡莲花心,直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方才得见其最真实最美丽的内质。

如风湘陵一般,他们都是善于掩饰的人,直到此刻,方才连最后一丝隐藏的情感,也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对方。

“什么时候?湘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反握住他的手,神弈眸中汹涌的深情如破堤之水,层层叠叠都撞进风湘陵心口,阵阵甜蜜的疼痛让他愈发义无反顾。

“两年前,自你开始频繁出入千雪楼……我便发现……自己再没办法平静以待。”

“雪儿只是……”

“我知道,神弈,我现在全都明白了,你与她们……”

未尽的话语被淹没在唇舌的旖旎间。再不用多说,他与他,全都懂。

神弈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感谢上苍,感谢他赐给自己如此玲珑善良的人,如此解语妙心,自己的恋人。

真的吗?这样的人,真能为自己所拥有?

“湘儿,不悔?”

“不悔。”

“即使为天地不容,世道不齿,亦不悔?”

“永远不悔。”

白梅哗啦啦绽放,有花儿嬉闹的声音、憨笑的声音,挟着雪色衣衫轻轻擦过的声音,在那一刻都竞相颤抖起来。

地面柔软的梅瓣抚过□的小腿,白瓷般魅惑人心。莹润月光倾泻,林间的虫鸟静默,溪水流淌的声音很轻浅,溅落在一片衣角上,像未擦干的泪。

“湘儿,你笑起来,很美……”

“……”

树梢的白梅瑟缩着抖动夜雪。

风湘陵的眼睛闪烁某种光芒,像暗夜的繁星,点滴都是快乐。散开的黑发铺满一地,花的香气如穿针引线,从那些丝丝缕缕的深紫中,渗透着围上来,他环抱他颈项的手在颤抖。

破碎了的月光,用香气仓皇竖起的屏帐,将二人亲昵缠绵的身影笼在其中,满怀氤氲。

“湘儿,让我看着你的笑,一辈子,可好?”

“好……一辈子,台……我只属于你……”

有时候,承诺也可以来得很轻易,海誓山盟,经年深恋,谁又能想到,一转眼便是别离?

终不过……错身相许,人间一叹。

情痴自有,也成伤!

勾栏院,章台阁。

驰道杨花满御沟,胭脂漫绾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王侯公孙皆醉求。

红妆曼舞,莺歌娇俏,这个总会在夜间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地方,外表看来便是如此光鲜秾丽,遍地生香。迎来送往的妓子,淡妆浓抹,清新冶艳,总能各得其所,投的也不过是个看官的喜好。

无需明说,来此地的人,不过都是要去寻那些个俗世乐趣。只是,却往往不知,这大俗之处,时常便是隐那大雅之所在。

花月阁。

窗外风和日丽、杨柳青葱欲滴,高阁对着恰是远山,绵延无尽的春光正好。

窗内美人如玉、对镜梳妆,或盈盈婉笑,或浅颦轻蹙,亦是最在一日佳景时,别有无限赏心事。

十四五岁、着一身杏色襦裙的少女从珠宝匣中挑出支素净的红玛瑙珠钗,斜斜插在身前坐着的女子云鬓,配着她一身水红色轻纱软裙,妩媚婉约中显出清雅简洁,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少女微俯下身,满意地左瞧右看,喜得合不拢嘴:“花姐姐,你近日真是越发漂亮了!老实说——是不是找到那‘情郎’啦?”

“月儿就会贫嘴,”女子看着挤在镜中那一张娇俏可人的粉圆脸蛋,笑盈盈道,“哪有什么‘情郎’。”

“哼,花姐姐,可别不承认!不然你怎么总对公子不冷不热?我们几个里面,就属你表现得最是兴趣缺缺!”少女微撅着嘴,一脸不敢苟同,“还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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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那么个人,你干嘛总抱着那本书念什么‘愿得’、什么‘白首’的?”

抬袖掩去那声轻笑,女子举止间全然的优雅而不做作,“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对对!就是那句!月儿虽读诗不多,总也能看出来这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呢——”少女调皮地一眨眼,“花姐姐你是终于春心萌动啦!”

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含笑轻斥:“坏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尽学这些个东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把你留在身边了。”

“花姐姐才不会丢下月儿呢!”少女撒娇地贴住她脸颊,杏色的领子摩挲着,灵透的笑容如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朝气蓬勃,“花姐姐待月儿比亲姐姐还好!”

女子温柔笑笑,拍拍少女粉嫩的脸庞,眼中满满宠溺,“你这鬼丫头……”顿了一顿,却又微微眉皱道:“公子让人带话来了,月儿你可知道该怎么做?这回,千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少女依旧磨蹭她脸颊,满不在乎地嘟嘴:“公子总说月儿的不是!不过就是那么几次……不小心……”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时候挺喜欢惹祸,可她又不是故意的!

女子见她一双大眼睛很委屈地瞅着自己,不禁莞尔:“公子哪里是气你?他的为人你还不知?纵然自己受苦,也断舍不得怪你的……”

少女一听忽而垂了眼眸,低低道:“月儿哪里是不懂……可公子他未免也太……”

话到一半,突地就站起身,忿忿一跺脚,“公子就是太好过头了,做事总那么多顾虑,生怕伤害了什么人……其实他自己才最苦,正因为这样,月儿才总替他担心,总想帮他忙的!可我怎么知道每次都只会让那个人更加怀疑公子?”

轻逸出一丝叹息,女子也只能摇摇头,“月儿你还小,有些事情即便旁观者清,也是无法插手去解决的……公子有他自己的考虑,纵然辛苦些,如果是他所想所愿,我们也该尽力帮他,而非令他徒增烦恼。”

“可我还是不懂!既然这么想得到,为什么不直接说明了去争取?或者看谁厉害谁得呗!公子那么出色,挥挥手都有一大堆人等着,还怕得不到想要的人!哼!他总教我一堆大道理,可在这点上,月儿觉得,公子根本还不及月儿……就像‘小青’,那可是我抓了好多天,追了好多路都没放弃,最后才能抓到的呢!”

女子一听顿时掩嘴笑出声来,半晌方才在少女瞪视的目光中缓了一缓,一双盈盈的美目却仍旧溶漾着笑意,几分无奈,几分纵宠。

那“小青”其实是一只通体青黑、十分漂亮的猛隼,不幸被少女盯上,再不幸被跟踪了许多时日,最终更不幸地被这搞怪精灵给捉住,扔在铁笼子当“宠物”对待。

“一日不从了我这主人,便一日得不到自由!”这是少女那天在笼子前面狠狠发下的豪言。

轻轻一笑,女子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终究选择了沉默。

犹还记得,自己当时看着那鸟儿一对乌黑中泛着金色的瞳孔精芒毕现,分明是不屈不挠的硬性子。初一见到,那种神情姿态便不禁让她想起一个人,心中一动,怜悯之下便放了生,却哪知没几日,竟又被逮了回来——重回那样囚笼里的日子,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意志,或者可以称为,耐力的考验?

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少女的想法,她也就没再试图努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与那鸟儿挺亲近,隔三差五便要去看看它。尤其那双光泽漂亮的锐利眸子,总能令她忍不住盯上好久,像极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只是,也早已模糊于过去了,如今的她,不复从前,更似乎该另有“迷恋”,世人看来,理应如此。

短短的时间,便改变了心意。

这会不会就是人常说的,青楼薄幸?

原来,她也是那样人。

微微叹一口气,女子终是缓缓起身,步到窗边,看那一线人流来往,偶尔有男子投来惊艳的目光,她便不吝啬地报以温柔一笑。

这是她给人的印象,才貌双全,性情柔顺,虽身在青楼,却从不接客。这种“出污泥而不染”的态度,可能会被人说成是故作清高,但对她,却从无人有此评价。或者说,是不敢有此评价,因为她那位特别的,入幕之宾。

至于私底下会有些什么话,她是从不曾在意的——也许红颜一生,便如这逐水浮萍,过了且过,又何必太多介怀?

更何况,跟许多人比起来,她应算得上是最幸运的那一类,为人称羡。

“月儿,去请妈妈过来吧。”

“花姐姐,你是想……?”

“呵……我可不信收到公子传讯,你这脑袋瓜里没打什么歪主意……既然明知拦不住你,倒不如顺了你的意,却不知是否真能帮到公子……”

“真的真的——?就知道花姐姐最疼月儿啦!嘻嘻,你就放心吧!我先去寻妈妈,等等私底下跟你说!”

看着少女蹦蹦跳跳出门的背影,女子摇了摇头,莲步轻移案前。

那里,正摆着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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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白梅开得正盛,一身堇色衣袍的男子,正负手而立,微仰了头欣赏那些花儿。

画是素淡的,浅浅几个笔触勾勒。可那男子侧颜处透出的风华,那翩然优美的姿态,还有周身宛若会发光一般令人炫目的神采……

就在这样简简单单一个画面里,完完整整晕染出来。

可以看出,那下笔之人,该是用了怎样的心力,去画这样一幅画,去画这白梅,这溪流,这如白莲般圣洁高华的人。

公子……公子……

情之一字,纠缠至深。

容儿也是直到今日,才算真真正正,明白个彻底!

可公子你呢?明明越陷越深,却又与他渐行渐远,到底该如何?容儿这次的决定,究竟会给你带来幸抑或是不幸?

公子……

第三十九章夜观星语话诚心之隐忧

暮色四合,风光渐晚,洛阳牡丹花节的繁盛也早已在几日前被完全遗落在市井街角,当时容华今不再,却向黄昏换旧年。

风湘陵倚在窗口,微低了头看洛阳巷道熙熙攘攘的路人,既是过路,便只有渐行渐远,渐远渐少,比之不久前与龙澈然初来时的那个傍晚,萧条与热闹,绝然是两种不同光景。

连带自己此时略有些消沉的心境,恍若隔世。

手抚上右肩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虽因反应及时而得以成功压制毒性,但若稍不注意,仍旧会有蔓延的可能。

更何况,最该提防的还不是这毒本身,而是它也许会牵动的那另一层——

致命的危险。

风湘陵咬牙凝神,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内劲在丹田之间缓缓流动,由浅至深,逐渐扩散着徐徐涌升而起。

到得横隔之处,已隐隐有些吃力,再要向上,却忽觉胸中一滞,风湘陵只得重又收势平抚,微紊之气汇入一道细水,缓缓归于四体各位。

时间似乎……愈发吃紧了……

风湘陵眸中沉黯,思绪略略起了丝波动。却在此时,一只粉蝶翩跹着落上他攥紧的拳头,薄而透明的蝶翼轻轻扇动,痒痒如拂风。

“……瑕妤?”

疑惑抬手,那蝶儿便振翅飞了起来,风湘陵伸出一指,轻盈的粉蝶便再次敛了薄翼停落上去。纤巧如纱的翅膀,能透过它们细细的纹络看到后面窗棂的形状。

风湘陵不禁想起那梳着俏丽发式、总爱黏着他说个不停的顽皮少女,唇畔缓缓勾起一丝清浅的笑,却在下一刻,眉心复又密密拢起。

中毒的事,不能让瑕妤察觉到,她跟武玄都会分心。

尤其是武玄……他已亏欠他太多,这次的事了结后,他希望他能再无束缚。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扰乱他了罢!

挥开手,那粉蝶扑闪几下双翼,在风湘陵身边盘桓,随他指尖在空中流畅划过的痕迹,宛然一致地轻舞。

事成,平安,勿念。

简单几笔,简单几字,他要回复的话,亦是仅此而已。

微微点了头,风湘陵停下手上动作,那粉蝶便再绕过一圈,自窗顶处灵巧飞掠而出。

凝目望着那遥远天际,驻足久久,风湘陵唇边终于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按住右肩缓缓向床边移去。

“管账的!你怎么起来了?”

龙澈然推门进来,便看到那让他憋了一肚子气的人——仅仅身着中衣在窗口不远处顿足,捂着右肩轻蹙眉心,几乎淡成水色的薄唇倔强抿紧,分明是忍着疼的样子。

而且,这个还并非重点,最让龙澈然气不打一处来的,是眼前这人连续几日都一副平平常常的态度,却刚刚好在自己出门以后,方才撑不住显出几分病人该有的神色,还是如此不情不愿不畅不快。

“本大爷不是叫你乖乖躺着不要动!你说你这是又在瞎折腾什么!”龙澈然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无奈那本就不很强壮的身子尚还带着伤,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像往常那般大大咧咧捶捶碰碰,只能一边忿忿叫嚷,一边还是上前小心地扶住风湘陵。

“龙哥不必担心,紫某只是有些闷,起来透透气而已,这点小伤,对习武之人而言,根本无足挂齿……”风湘陵抬眼,看龙澈然急得火烧眉毛般,手上力道却是极轻柔地将他往床边带,不由住了话语,胸腔内泛起丝丝暖暖。

他是真的,很紧张他么?

“是是是!这点小磕小绊,对本大爷这等习武之人确是无足挂齿,但管账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瘦得跟个女人似的,凭什么逞强!”

带着伤还要一路往成都赶,若不是被本大爷发现气色不对,硬将他半路拖来洛阳,这家伙还不知要不吭气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得到晕倒才会知道麻烦本大爷把他扛回去吧!

这样想着,龙澈然愈发来气,再不管风湘陵痛不痛,直接揪着他几大步走到床边,将其按坐在床沿,方才两手抱胸,瞪着火大的眼睛盯住风湘陵,全然是好整以暇的姿态,似要等他先开口认错。

被这样赌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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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瞧得有些好笑——对,的确是好笑,让平常总是一脸单纯到有些傻气的家伙这般“狠狠”盯着看,想不好笑也难。

“龙哥……”为免龙澈然抓狂,风湘陵理智地垂眸,掩去那油然而生的笑意,低道:“龙哥这样说,是否太过看轻紫某了……”

龙澈然心下一疼,风湘陵这般动作话语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委屈,越发让他舍不得发脾气,只得叹了口气,在风湘陵身边坐下,“本大爷怎会看轻你,就是太过看重,才不想你这么不待见自己。”

风湘陵闻言微愕,龙澈然却是完全没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何不妥,脱口而出,而且心中字句尚一串接一串不能断绝,哪里还想得起自己前面说了些什么。

未有接话,风湘陵只是微微偏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龙澈然,而对方却仍旧浑然未觉,一边絮絮叨叨发着牢骚,一边站起身去旁边木架子上端来半盆早已晾温的水,放在一旁,随后取下肩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一堆纸纸包包,风湘陵定睛看去,竟全是金疮药治淤散,以及包扎用的布条。

“龙哥……”忍不住皱眉,风湘陵心下忽而生起些不好的预感,“紫某请你查探情况,你怎么……”

龙澈然却颇不以为然地一挑眉,“管账的,本大爷是这么没信用的人?知道你担心,为了安全着想,本大爷自然是先去问了问建业那边情况的。”

“结果如何?”

“有点风声,但显然隐瞒了不少,就连曹府内也只传闻是公孙家丢了件极珍贵的宝贝,并没说是红梅幽瓣,也没提及何时何地,到底何事。”

“……原来如此……”

风湘陵低眉敛目,心下又开始细细打算。

朝野皆传,建业与洛阳同盟交好,却不知为何,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都不曾互通气息,请曹家协助查找……看来这官场之中,所谓盟友云云,也不过尔尔。

难怪曹操想要拉拢自己,原来本就是因为嫌隙已生……果然双方的关系,就如他先前猜测,远不及传说中的那般,坚不可摧呢!

风湘陵这样想着,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却全然没注意到,龙澈然一双手已移至他襟口。下一刻,肩头一凉,本就没怎么扣紧的中衣便被这么斜斜拉下一截,露出莹润如满月生华的一大片肌肤。

两个人同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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